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缓缓升起来，中秋晚宴也正式开始了。
扩建后的院子果然场地充裕，四桌饭菜摆放之后，中间竟然还有空余之地。
席间，小别重逢的众人围坐在一起，畅饮畅谈，那感觉痛快淋漓。
几个年轻人更是把酒言欢，得意又自在。在诸多长辈面前，他们都是孩子，可以自由任性，可以随心所欲。
不知不觉，花如雪也是有了几分醉意。这大概也是随师父漂际多年之后，难得感受到的热闹场面。这会儿，他的心情特别好，早已忘记了傍晚的不愉快。
可是，放下酒杯一抬眼，他又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人。淡淡的忧郁之色掠过脸庞，他起身走了过去。
走到穆妍儿近前，他轻声说道：“我的问题你考虑得怎样了？要不要现在点个头，为这份喜悦锦上添花？”
“什么问题啊，还有比今天这个聚会更重要的事情吗？”穆妍儿看着他笑，故作不知地问道。
“这件事，关你我终身，当然重要！”那声音突然提高了很多，足以让席间每一个人都听清楚，瞬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喂！你不要乱讲话。”穆妍儿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急忙站起身来。
“怎么是乱讲？是你明知故问，那我只好直说。”花如雪的声音一点儿没有放低。
穆妍儿一阵手足无措，都想过去捂住他的嘴巴了。她实在不能想象，一向行事低调的兄长，今日怎么会这般不拘小节？
东方归雁能看出徒弟的心情不好，大概也能猜出原因，他一拍身旁穆天云的手臂，无奈地说道：“穆兄，快看，你那刁蛮的女儿，又在欺负我徒儿了。”
穆天云似乎只看到了自家姑娘焦急又窘迫的模样，放下酒杯反问道：“有吗？我怎么觉得是你的徒儿占着上风呢？”
穆妍儿与花如雪隔桌对视着，她看到他眼中期待的光芒比傍晚时候更甚，想必，如果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他是不会罢休的了。
穆妍儿既不想为难对方，也不想放弃自己的愿望，只得咬咬嘴唇，坚持说道：“二哥，要等你舞出‘人间奇景’，这是我们的约定啊。”
“我和你说过，我悟不出那个什么‘人间奇景’！”花如雪说着，迈步向她走来，略有遗憾地继续说道，
“所以，也不可能舞出来。因为这两柄剑根本就是互相排斥，舞不到一起的，怎么可能兄弟联手？你想等一辈子吗？”
见他气势不凡地逼近过来，穆妍儿不免有些紧张。因为他的言行经常是超出自己预期的，那种感受，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有时是惊喜，有时可就是惊吓了。
比如说这会儿，他那算是什么眼神啊？不容抗拒的犀利之光吗？如果不是鉴于那么多的客人在，他是不是吃掉自己的心都有了？
看着看着，穆妍儿感觉自己有一种要被那光芒融化掉的恍惚感，身体也有些发软，她急忙用手撑住了桌面，然后轻轻坐下，轻声回道：“那也只好等了，美景如画，为了它，不辞长坐。”
花如雪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听闻后，他清淡地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真的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而放弃幸福。”
听他问得恼怒，穆妍儿点点头，回道：“兄长言之有理，妍儿的确不只为了这个。”
“真的还有其他原因？”这个回答让花如雪很是意外，他站直身体，严肃地问道，“究竟是为什么？”
“是你一直以来不肯让我们看到你的本来面目啊。”穆妍儿仰视着他，面色温和地说道。
花如雪实在不解她这种反复出现的姿态，她的行为总是与言语相悖。
她温柔的目光明明充满了崇拜与爱慕，可偏偏就是无比坚持自己的观点。
“什么本来面目？我对你们还不够真诚吗？”花如雪反问道，语气很严厉。
“够真诚，但是，你掩藏热情。”穆妍儿轻声回复着。
此时的小院无比安静，即便她说得再轻声，大家也能够听得真真切切。
数十双目光也纷纷看了过来，似乎这边风景的滋味更胜过桌上的美味珍馐。
听她又提起热情这个词，花如雪更不开心了，甚至是毫无兴致地转过身去。这与自己有何相干，这与真诚有何相干？每个人的性格不同而已，值得反复鄙视吗？
“是啊，热情。”穆妍儿站起身来解释道，“我相信每个人都有为之成痴的一项事物。因它快乐，为它沉醉，从而释放自己全部的热情。而我想，兄长为之痴迷的，应该是剑术。”
“那是你的痴吧，怎么算在我头上？”花如雪忽地看向她，反问道。目光中又是一凛寒意袭来。
穆妍儿装作没看见，避开那道锋芒温和一笑，憧憬地说道：
“你舞剑时的投入，骗不了人呀！所以我猜想，你一定可以舞出那个人间奇景，应该也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释放你的热情吧！”
“你还真敢想，说来说去又转回来，不可理喻地自作主张！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真不知道你前生是仙女还是妖女。”花如雪负气说道，就差拂袖而去了。
听了妖女二字，穆妍儿也有些恼了，辩解道：
“你讲话不要这么刻薄嘛，是不是妖女你不是已经证实过了？告诉你，我只是你父母亲的义女，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尽人女之孝啊，还望兄长见谅！也请不要食言！”
他们相视无语，好一阵。
“好，我不食言。‘人间奇景’我舞给你看！” 花如雪倍感失望地看着她，或者说是痛心，是绝望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她的身旁。但是，他既没有抽出悦心剑，也没有去拿桌上的寒光剑，而是径直向花欲燃走去。
“哥，能不能让我试一下你的醉心剑？”他伸出手来说道。
“试什么？现在不是喝酒聊天吗？别太较真了！”花欲燃不忍心看到弟弟如此情绪低落，一拍他的手掌劝解道。
花如雪却一掌拍在了桌面上，低声道：“我想知道，恨字在胸，舞起剑来是什么感觉？”
“恨，你哪儿来的恨？” 花欲燃继续敷衍着他。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恨！”说话间，花如雪单掌握成拳，锤击在了桌面上。
桌旁的南雨蝶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穆妍儿，立即说道：“二哥，我感觉你在和她怄气，是不是？”
花如雪看他一眼，嘲弄地语气说道：“你那位姐姐快要修炼成仙了，你会不会替她高兴啊？”
南雨蝶一头雾水，不解地辩驳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修炼成仙，你该高兴才对呀，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才般配！”
面对心性简单豁达的南雨蝶，花如雪也只有一声苦笑，没再多解释。
他面对花欲燃又伸出了手，继续说道：“真爱承载，恨字在胸，如果这爱和恨同出一处，大哥，那舞起来会怎样？会伤人还是会伤剑？”
花欲燃见劝不了他，也只能拿过宝剑递给他，说道：“你那是爱恨纠缠，心神不定，达不到心剑合一而已，但不会伤到谁。小心啊！”
“那就好。”花如雪应了一声，拿着宝剑来到了庭院当中，抱拳说道：“各位叔伯婶婶，兄弟姐妹，今日的聚会与亡魂同庆、真可谓是人月共团圆。如雪愿舞剑一段，为此良宵助兴，可好？”
“好……”众人鼓掌赞同，打破了那有些凄然的氛围。
“翌晨，我感觉他很不开心。”南雨蝶看向院子中间说道。
江翌晨点了点头。
“是因为妍儿姐姐吧？”南雨蝶再问道。
江翌晨再次点头。
“我感觉二哥最近特别认真，可那个丫头好像一直在故意为难他。就连师父师娘提到成亲之事，她都不给答复。你说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南雨蝶倾向性极为明确地说道。
江翌晨看着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事啊？”
“我关心一下他们两个嘛，我觉得二哥的状态不好，不如，我陪他一起吧。”南雨蝶说着，竟然站起身来，也向院中走去。
花如雪挥剑还未舞起，就听身后一声大喊：“等等！二哥，一个人舞剑多寂寞，不如我来陪你吧，上次的决战只比试轻功，一点儿也不过瘾。”
花如雪的精神为之一振，欣然转身，打量着赤手空拳的南雨蝶，不禁问道：“可是，你用什么？”
“当然用鞭子了。”南雨蝶回道，抬手缓缓解下缠在腰中的‘追星逐月鞭’。
“你等一下！”花如雪断然制止，“还是算了吧，你那鞭子展开了有丈余长，我根本近不了身，不用比试，已经输了，多不公平。”
“哼，这世上还有二哥怕的东西吗？”南雨蝶轻哼了一声，解下金鞭后拿在手中不知在鼓捣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道，“不过呢，看你现在那么脆弱的份儿上，我是不会欺负你的，保证公平。”
说罢，只听哗的一声响，那条金鞭断为两截，分别抖在他的两只手中。不仅花如雪，在座的众人均是一惊，唏嘘不已，只有穆天云面不改色地微微笑着。
“你在干什么？怎么弄断了？”花如雪急忙走过来问道。
“这下公平了？”南雨蝶把那截短鞭握在手中，剩下的一大截儿扔给了江翌晨。
“江老前辈的兵器怎么都如此神奇？这鞭子也能分解呀？”花如雪吁了一口气。
“是呀，他老人家不仅是御赐的‘无敌战神’，更是名副其实的‘武痴’。他的倾心之作，自然都会与众不同。”南雨蝶满心敬佩地称赞道。
“好，今日就领教一下这个与众不同。”花如雪很是惬意地拔出醉心剑。
强劲的对手，新鲜的兵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兴奋？
“二哥，你可要小心一点儿，我的短鞭你可不熟悉。” 南雨蝶提醒道。
“比长鞭更精湛吗？”花如雪问道。
“不是，而是没怎么实战过，不知道会舞出什么路数来？”南雨蝶偷笑着说道。
“呵呵，这倒正好，我也是第一次拿醉心剑，你也加倍小心吧！”花如雪回敬道。
言罢，两人各挥手中兵器，跃身上前。
花如雪用悦心剑法的口诀舞动起了醉心剑，一改往日的沉静平和之态，剑走如烈火，那强劲之势似乎要把心中的一切不悦扫平。
南雨蝶手中的短鞭更是灵活多变，随时有将对手卷走之势。
霎时间，庭院之中蓝光闪现，金光相随……
不知何时，花如雪的脑袋又走了神，暗自问道：“究竟是为什么？我与她之间可谓是心有灵犀。
她对我尊敬、信赖、也够关心。我们一起克服了那么多困难，可到最后她却总是对我若即若离。她心仪的难到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足已让他心绪不宁。之后，又自我安慰道：
“不应该呀！她对别人有的只是手足情份。或者，她也只是把我当兄弟，而再无其他？也不应该吧。
再或者，真的只是为了她口中那个莫名其妙的‘人间奇景’，为了什么父亲的遗愿而如此坚持？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悦心剑已无法让我平静，为爱出剑，我却不知道爱在哪里？
醉心剑也无法让我宣泄心头之怨，因恨出剑，我却不知道该恨谁？
什么心剑合一？你心在哪里？剑又该指向哪里？
什么剑随心动？我心该向何处去？剑又何以相随？
还说看什么我的热情，我唯一的希望都快被你浇灭了，哪里还有什么热情？”
比试还在继续，只是南雨蝶不知道花如雪已经神思游走去了他处。眨眼间，南雨蝶的鞭子就占了上风。
他挥鞭横扫花如雪的脖颈，心想，‘这回够吓你一跳的了。’
南雨蝶正为自己出其不意的招式而得意，却突然发现，那花如雪的眼睛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金鞭换了方向来进攻，竟然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