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宛在崖底拖着伤走了两天,才找到附近的村落。可那时她的脚伤因为没有处理得当开始化脓,往严重的方向发展。华宛不敢失去自己的脚,不得已在一户农家里养伤。
等她脚伤好了,已经是半个月后,华宛又花了一天工夫找到最近的江湖日报分社。
这是一处宅院。
华宛叩了叩门,试探性的喊了句:“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她甩了甩袖子,正打算离开,一转身就看见一群人披麻戴孝的正准备走上台阶,众人看到华宛哭声戛然而止。
华宛愣了两秒,正想着怎么开口不惹麻烦,却听人群里传来一个颇为耳熟的声音大声呵斥:“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怎么不哭了?花钱请你们哭丧,没想到这么不专业!我……”来人见到华宛登时僵住,长大了嘴说不出一句话。
华宛也很吃惊,但她很快就平复好心情,眨了眨眼睛,像以前一样的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李光定却还在怔愣,他飞快的拿起手里灵位牌,仔细看了遍上面的字,又抬头瞪了华宛半晌,脸色刷的变白了。
华宛心里好笑,抱着双臂准备听他尖叫喊鬼。
李光定的确开口了,可他并没有大喊大叫,而是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走到华宛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华宛好一会儿,终于红着眼眶唤道:“帮主。”
华宛感动无比,正要答应一声,李光定哭着又说:“你死的真冤啊!大白天都阴魂不散,从白鹭山追到徐州分社来了!肯定是听到我们给你哭丧……”
“等下!徐州分社?!”
“是啊!您老死透以后,神龟帮一蹶不振。独言长老出家,尤殿双不知音讯,宋岂去找小师妹,小师妹去找大师兄,大师兄不知所踪……走的走散的散,只剩我和刘基杜腐朱甘兄弟。”李光定抹了把泪,挺胸抬头的说:“但我是帮主你一手教出来的!绝不能允许神龟帮和报社没落!好在《大明日报》够朋友,关键时候帮了我们一把,不仅稳定现状还越做越好。浙江有我们的报社,福建、应州也都有我们报社。帮主,听到这些,你在天之灵是不是得以安慰?”
华宛点了点头:“干的不错!”她指指一大片送葬队,“但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李光定闻言来了劲儿:“这些人是我花了大把精力才找到。搭灵堂送挽联哭丧下葬专业服务一条龙!吹拉弹唱超豪华套餐,分分钟都要十几两银子!虽然这钱是龙先生所出,但也包含了我们神龟帮上上下下对帮主你的爱戴追悼之情!”
李光定从兜里掏出一把纸钱,凑到华宛嘴边:“帮主,来两口?”
华宛嘴角一抽,抬手给他一脑瓜崩,皱眉道:“都什么乱七八糟。”李光定愣了愣,腿一软就要摔下台阶,幸好华宛手快拉住了他,扯出个笑容说:“看清楚,我没死。你可以让丧葬队退钱了!”
李光定足足围着华宛问了不下五十个问题,终于确定华宛没死这个事实。于是他花了一个时辰欣喜若狂,一个时辰去通知各处分社,忙了半天才闲下来坐着聊天。
“帮主,那日我们知道你和大师兄坠崖的消息,立刻召集人手搜查白鹭山方圆十里每一寸角落,可连你们一根头发都没找到!大家都以为你们死了,只有我不相信,觉得你们还活着。果不其然,你老还在!小师妹不知怎么了,没两天,她跟着走了。宋岂喜欢她,于是追着她也走了。独言长老伤口稍有愈合,哭着闹着要出家,他年纪大了,喜欢佛法远离俗世,我们拦不住,反正在哪都是住!”
李光定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抬头对华宛笑道:“这半个月就是这样,帮主,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华宛耸了耸肩,道:“我坠崖受伤养好了身子就回来了。”
“在什么地方?”
“我自己也不知道。”
李光定了然道:“怪不得我们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华宛低头玩着手指,心中想要问那人的近况却莫名其妙不敢开口,生生忍住。
她道:“走吧,带我去独言长老出家的地方。”
华宛还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原因。
兰晋离临走之前虽然说了真相,但这件事还有很多疑点,这些疑点也只有参与的人知道,华宛相信独言长老绝对是其中一个。
城外的一座小寺。
正是黄昏时分,飞舞的纸灰夹杂着庙宇特有的香火味,让华宛激动的情绪都安定了些。
李光定和华宛跟着一位僧人来到禅房,禅房里面朝墙坐着一个和尚。
正是剃了发的独言长老。
华宛示意李光定在外面等她,独言长老察觉有人进来,转过身子。待他看清华宛那一刻,仿佛见到了妖怪。
华宛趁他没有惊呼,忙说:“我不是鬼我是人我坠崖之后被人搭救所以没有死!”
独言长老愣罢,忽然低下了头,松了口气:“你没有出事,我就放心了。”
华宛瞪着双眼,似乎无法相信:“长老,你……你没有说一个字。”独言长老仿佛早就料到华宛的吃惊,他道:“你来此必定是要讨个明白,这些事我若还说一个字,那便是故意逃避。”
华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如果独言长老只说一个字,她理解能力又差,天知道会曲解成什么。
她也不卖关子,直接便问:“长老,那日到底是谁伤你?”
华宛知道不会是任萍踪,也不会是兰晋离。即使兰晋离杀了那么多人,他也万不会对独言长老动手。更何况,那天她和兰晋离一同闯进屋。
独言长老叹了叹气,说出一个让华宛无法置信的结果。
“是我自己。”
“你自己?你拿刀子捅自己?为什么!”华宛焦躁的低着额头,在禅房里走来走去。
独言长老默然半晌,方才缓缓道出一切。
当时独言长老得知华宛和任萍踪已经分开,觉得自家晋离总算有了机会。虽然兰晋离是老帮主的义子,但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独言长老一直都不曾放弃让两人在一起的想法。
在他眼里,任萍踪就是莫名其妙出来破坏华宛和兰晋离感情的人。虽然他处处对任萍踪冷言冷语,但也仅仅如此。
让他下定决心自导自演这场戏,却另有原因。
当天夜里,独言长老突然想起华宛之前说过的话,问他有没有询问过兰晋离的意见。独言长老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于是立马穿好衣服去找兰晋离。
兰晋离的房里没有灯光,却传来两个人对话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百姓?!”
“因为你!若不是你粗心大意专挑有武功的人,怎会让任萍踪他们查到蛛丝马迹!”
“笑话!我练的功夫当然只能杀有武功人,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你的地步。”
“我丧心病狂?说的好像你从不杀人一样!”
……
他们说话声音很低,但独言长老偏偏听见了,还听出其中一个是他引以为傲当做亲生儿子的人!
这几日报社报道的全是“血手桃花”的案子,独言长老也非常了解。谁能想到,他们势必要抓的凶手竟然就藏在神龟帮,正是江湖日报的人。
独言长老没有武功。
而屋里却是两个有武功的人。
独言长老被发现了。
“我被沈岐带到屋里,他想要杀我灭口,晋离阻止了他。”独言长老顿了顿,又道:“我当时最奇怪的不是晋离为什么杀人,而是他从哪里学的武功,神龟帮几十年都没有出一个练武奇才了。”
华宛叹了口气,将“惊天大秘籍”的秘密告诉独言长老。末了,她略有讽意的开口,“他学了武功却还让你和月织陷害任萍踪……”
“不!你误会晋离了!”独言长老急急解释:“是我自己要陷害任萍踪的,和他没有关系!”
“长老,你不用扛下这些罪名。”
“你听我说……”
兰晋离对独言长老说出一切,并表示自己当时只是好奇,可谁想到这邪功仿佛让人上瘾,练了一层便想练第二层,到第三层必须吸人内力。兰晋离控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恰好玲珑夫人来到清水镇查剪刀手案,却不料发现江湖出现一个吸人内力的魔头。加之玲珑夫人看到兰晋离和沈岐的秘密,怕恶行败露,兰晋离不得已对玲珑夫人痛下杀手。
但玲珑夫人毕竟是名人之后,剑法出神入化。兰晋离武功火候不到差点反被其伤,关键时候沈岐出现帮了他一把,加上“清心丹”的条件,兰晋离从此便不得不为沈岐办事。
沈岐一生想要做一件大案,他的阴阳人怪盗本是天衣无缝,可半路被华宛和任萍踪搅局!正好兰晋离是华宛的人,血手桃花的案子就在他脑中形成。
兰晋离要吸人内力,任萍踪是沈岐的仇人,而兰晋离喜欢华宛。
如此一来,两人心照不宣的达成协议。
虽然这些和兰晋离自己说的有所出入,但都差不多,华宛心里后悔极了,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把沈岐砍成两半!
她现在想将沈岐剁碎喂狗。
“那月织呢?”
独言长老缓了缓说:“当时我被抓进房中,晋离给我说明了一切,却不料月织也在门外听见了。”
华宛愣了下,便懂了。
从当初任萍踪中春-药那晚,她就知道月织对任萍踪也是爱慕难舍。兰晋离是她的哥哥,是独言长老半个儿子,他们没有理由不去帮忙。
“你料想的不错。”独言长老抬起头,又道:“可那诬陷的行为是我和月织临时想的,有很多漏洞。例如任萍踪可以说不是他,你那么喜欢他肯定会相信他,但不知何故他却全部承认。”
华宛垂下眼帘,心头早已想到缘由,微微模糊了视线。
“他担心我。”
“他担心我身后的兰晋离出手威胁,伤了我的性命。”
华宛不是傻子,她甚至记得任萍踪说的那句奇奇怪怪的“你赢了”。
他向兰晋离认输。
因为他不敢赌她的性命。
可笑她那会儿只想着怎么让自己良心安慰,早点回去,了结这段情。
其实根本不能了结。
独言长老顿了顿,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快问吧,我要准备晚修了。”
华宛想让独言长老回帮,却没有说出口。
看这样子,独言长老回去也必定不能开心。
华宛迟疑了会儿,轻声问:“长老,你……你可知任萍踪如何了?”
独言长老合上双眼,淡淡的说:“他死了。”
华宛茫然的看着他,又问了一遍:“长老,任萍踪在哪?”
独言长老还是闭着眼:“他死了,死在拜剑阁。”
“不可能!”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华宛脑子里顿时涌入一路是血的画面,仿佛心痛的喘不过气。她再忍不住,刷的转身冲出禅房,大声喊道:“李光定,备马,我要去拜剑阁!”
独言长老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