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与武丹、还有两位上书房大臣马齐和佟国维,四人乘着秋日清晨和煦的阳光,一路上说说笑笑、走走看看,倒也是心旷神怡。不觉间,已到了正阳门一带。与康熙初年相比,这里已经是大不相同了。早已是人烟稠密,商贩云集的闹市了。
康熙和几人正说笑间,突然,前边拥过一群人来,全身披麻戴孝,打着灵幡,抬着棺材,悄无声息的只是朝前走去。马齐瞧见了,诧异地说:“咦,这帮送殡的人,怎么没一个人哭呢?”
康熙笑了:“马齐呀,你当真是个书呆子。这伙人,是给今儿个要处决的人犯高敬祖收尸的。现在人还没杀,他们哪儿敢哭啊!”
马齐想起来了,今日顺天府要处决的犯人,确实叫高敬祖。这个人今年六十七岁了,却*了一个佃户家的十二岁少女,逼的这个女孩子上了吊。这桩案子还是经他马齐的手,拟出的处置条例,经皇上御批“斩立决”的,怎么自己个儿就忘了呢。想到此处,马齐不由得向皇上递去一个惶恐又敬佩的眼神。
京城的人爱看热闹。太平了几十年,杀人的事又难得一见。所以,今日正阳门外,万头攒动,来瞧法场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特别多。刑场四周的酒楼上,看的清楚,又不挨挤,人人都想进去,看杀人也要图个舒坦。掌柜的贼尖溜滑,便乘机发死人财,二两银子放一个人。
马齐、佟国维他们怎敢让皇上去喝百姓们挤法场啊,便拿出二十两的一锭大银,往掌柜的手里一递,护拥着康*到楼上,拣了一个临街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康熙要看杀人,并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他在御笔勾决这个犯人时就很纳闷,高敬祖六十多岁快七十岁的人了,一个老棺材瓤子,竟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来,真让人想不通。他想看看,这高敬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老土财。
康熙刚坐下不久,只听下边一阵鸣锣开道的吆喝声。行刑的队伍开过来了。顺天府的府尹隆科多事监斩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边。刑名师爷擎着朱红色的天子令箭紧随其后。一队兵丁押着囚车,车子里站着待决的死囚犯人。
两名侩子手穿着红布坎肩,喝的满脸通红,高举着鬼头大刀,威风凛凛的站在槛车上。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一阵阵叫喊声:“爷们!来一段呀!怎么,你这死囚这般胆小,吓迷了吧!还是个哑巴呀?”
那死囚站在槛车里,昂着头,闭着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此刻,听见人群中的叫喊声,他突然睁开双眼,大声骂道:“你们他娘的才是哑巴呢!哼,老子早死早解脱,好过与你们这些怪人一起。呸,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此言一出,人群中炸起一片叫好声。可楼上的康熙和几位大臣却愣住了。咦?今日要处决的,明明是*熏心、图奸害命的犯人,六十七岁的高敬祖。可听这声音,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棺材瓤子啊,再仔细一看,啊!?囚车里站着的犯人,面目英俊,声音洪亮,披头散发的,分明是个年轻的后生。看那模样,只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怎么换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康熙方才还兴致勃勃、谈笑风生,见了这情景,脸上的表情刷一下变了,马上就晴转多云,眼看就要雷阵雨了。马齐和佟国维更是吓的面色煞白。
不用问为什么,他俩可是上书房大臣啊,按现在来说,那就是*,*总理级别了。出了这杀场换死囚的事,又让皇上亲眼瞧见,他们担不起责任哪!马齐战战兢兢地说:“主子,奴才是不是下去问一声……”
康熙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忙什么,且看他们怎么收场!”
马齐不敢吭声了。佟国维的心里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翻个底朝天。今日的监斩官,顺天府尹隆科多,是佟国维的远房侄子。他心里清楚,这个案子,肯定是上上下下串通一气,做了大手脚。如果皇上震怒,追查下来,隆科多责无旁贷,他佟国维也难免受到牵连。可是,皇上已经发怒了,马齐刚开口就碰了钉子,他佟国维又怎敢再开口说话呢?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却一点主意也想不出来。
午时三刻到了。
监斩官隆科多朝供奉在台上的御批令箭行了礼,然后转身下令,道:“时辰已到,侩子手!”
只听一声粗应:“在!”
隆科多冷峻的说道:“行刑!”
另个满身横肉的侩子手,应了一声“扎”,快步来到死囚跟前。一个手提犯人的头发,一个高举鬼头大刀,眼睛盯着监斩台,但等一声“斩”字令下,那死囚就要血溅当场、身首异处了。
此时,马齐可真是急了。处决高敬祖的斩票,是他马齐亲手写的,人头一落地,死无对证,他马齐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事了。不行,就是冒犯了皇上,自己落个死罪,也不能让这个假高敬祖死了。
想到此处,马齐三步并作两步走,慌慌的跑到窗前,向下边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这一喊不要紧,菜市口瞧热闹的人群中一阵骚乱。担任护卫的兵丁以为是有人要劫法场,有的拥过来看住犯人、有的冲过去护住监斩官,还有几十名戈什哈,拔出腰刀,循着声音来处,一声呼啸,冲进了酒楼。
可怜这些兵士哪里知道,这地方,如今岂能随便乱闯了!那马贼头子出身,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武丹正守在楼梯上边。几十年的御前侍卫,能是吃素的吗?
那武丹见一群兵士吵吵嚷嚷的要冲上楼来,他大吼一声,冲到楼梯口。上来一个,就被他抓住一个,抓住一个就扔下去一个,跟老鹰捉小鸡一般。
可再厉害,武丹毕竟年老,全凭位置优势才勉强挡住一众兵士。一时情急,武丹回头冲着马齐和佟国维高声怒骂道:“你们两个呆子,愣着干什么?没看见给主子惹了麻烦吗?还不赶紧地想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佟国维,他急忙来到窗前,冲下面大喊道:“隆科多,我是你堂叔佟国维,佟中堂!你小子听见了吗?赶快让你的人从这里滚出去,你给我滚进来回话!”
在这半个时辰的混乱中,康熙一直是稳如泰山,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刚开始时,他怀疑是马齐等人收了贿赂,和下边的人串通作弊。后来,见马齐出面制止行刑,才略微放了点心。此刻,又听佟国维“滚出去”、“滚进来”地乱喊一气,反倒扑哧一下笑了。
就在这时,隆科多提着袍子,一溜小跑上了楼来。“啪”、“啪”打了下马蹄袖,跪在佟国维面前,说道:“堂叔……哦……不、不,佟中堂,卑职不知您老驾到,有失迎候……”
不等他说完,已被佟国维厉声打断:“瞎了眼的奴才,给我磕的什么头,没瞧见圣驾在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