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王奕依旧和自己较着劲。
普通人类的意识很好接触，它们就像是飘逸出身体的一些由颗粒组成的微小触角，王奕可以通过视线与触角相接触，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次尝试之后他终于了解到这是人的意识。近代科学认为，人类的意识分成外露的显意识和内在的潜意识，两者的关系就仿佛海上的一座冰山，我们所能见到的显意识其实只是伸出水面的极小一部分，而水下庞大朦胧的另一部分才是真正的主体潜意识。王奕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研究，甚至可以说连些微的常识都没有，所以他只能笼统的知道自己所接触的是人类的意识。
有时候他能在其中为所欲为——比如控制一个人的想法；不过更多时候他的这些行为会受到极大的约束。
不过这些他都不以为意，这的确是很好用的一种能力。当然，至今他还不知道这种能力是继承于那个不幸的家伙，姚宾。
然而镜子里的自己却没有那样的意识外溢，也许是自己坚硬的外壳挡住了它们。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眼睛——结果发现这对鲜红的龙睛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稳定，表面平滑得几乎看不到组成它的颗粒。
王奕皱着眉头，眼睛也眯了起来，它知道在这对龙睛的后面必然隐藏着他想知道的答案。
两道红光射了出来，经过镜子的反射又射回他的眼睛里。
光束逐渐变细，也变得暗淡了——这倒不是因为光强的减弱，而是散射程度减小，光束变得越来越集中——终于，集结成了一个点，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一刹那，镜子上就被烧出了两个细小的洞。
虽然只有一刹那，王奕已经透过自己的眼睛看见了组成自己意识境界的那团颗粒，就像一团云一样被包裹在坚硬的外壳之下，明暗交替不断蠢动着。视线与其表面相交，云雾就向被吸引了一样缠绕过来：王奕只觉得脑袋一疼，就跌入了一个奇妙的境界之中。
这是自己，也不是自己。
进入自己的意识境界，不像入侵他人的，预设的空间和事件还能遵循两人同时认同的逻辑。在自己的意识境界中，一切都是围绕自己的想法展开的，这情形有点像做梦，自己既是梦境的观察者又是梦境的参与者，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舒适感。
他在粘稠的海洋中徜徉着，这里的景色光怪陆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协调感。一开始，他看到十个人手拉手围在一起唱歌的情景，这里他还能理解，十人是十天君，他苦笑着，现在十天君只剩下了自己。心念一转，十人唱歌已经消失不见，剩下一个人还在那里唱着，忽然周围的人又多了起来，他们穿着白色的袍子，身上发出微微的光亮——是神国的居民吗？他们也和着自己唱起歌来，这歌听来很悠扬又美妙，仿佛是赞美歌，他唱的很愉快。人群慢慢集结，他们手拉手围成一个个同心圆，将王奕簇拥在中央——没有人和王奕拉手，他依旧是一个人在歌唱。歌声不对头，王奕忽然意识到，这歌虽然听起来像是赞美歌，却并不是赞美唯一神的！
这歌里面赞美的是老钱！钱未！
他伸出手，看到的是一只人类的手掌而不是自己的龙爪，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是老钱的脸，老钱的脸在笑着，仿佛是在笑他。
不对，不对。这歌是用来赞美神的，怎么会是老钱？自己怎么又成了老钱。
他看着老钱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仿佛还看到了十天君，朱一飞，纳博科夫，约翰史密斯和自己，为什么自己也在人群里呢？
人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白光越来越亮，最终将所有人都混淆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圆升腾起来变成了一个发着白光的球，白球慢慢自转着。
“噗”一个黑色的东西被白色的球给排斥了出来——那东西长着一个龙头，直立却蜷缩成一团，不正是自己吗？
王奕颤抖了起来，他不敢去看漂浮着的白球——白球有着无限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而这个世界上能拥有如此神圣的只有唯一神了。
“你闯入了不可闯入的领域，你亵渎了你的信仰，你不可存活于神国。”
王奕颤抖着不敢发出一点点声响，可是自己的嘴巴却不受自己的意识支配说起话来：“我闯入那不可闯入的领域是为了侍奉您啊，我的行为只是在您的安排下完成的啊，我于神国只有无限的利益啊。”
那不是王奕的声音！那是老钱的声音！
四周变得灰暗，粘稠的海洋越发粘稠，仿佛胶水与墨汁混合在了一起。在这昏暗之中，圆球的白光更加刺眼，神愤怒了。
“不可存在！”他终于下达了最终判决，声音如同自然的惊雷，传播在广袤无垠的世界里，声音不容质疑不容分说。
“等一等！”王奕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声音来自三个地方：观察者的自己，被融化在白色球体中的自己，以及蜷缩在地上的自己。
“我真心信仰吾神！这个人不是我！”
神在沉默，如同过了天荒地老的时间，王奕觉得自己终于获得了自主的权力。他用力向白球飞了过去，头也不会的将那副丑陋的躯体留在了那里，留在那里的是钱未，不是自己，自己已经要飞去与白色的球融为一体了。
“狂信者，红水王奕。”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永不背叛，永远信仰。”那个低沉的声音。
王奕一下跃入白色的光球之中，他仿佛成了光球的一部分，又仿佛就是整个光球。
“狂信者，红水王奕。”那个声音还在继续着，“你永不背叛，永远信仰。”
突然，王奕明白了——这个光球就是狂信者本身，也是王奕本身。自己并非是由于受到束缚或者外力的推动成为了狂信者，而是王奕就是狂信者，狂信者就是王奕。
“你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样子吗？”一把声音击破了这个王奕与自己做的梦。
王奕的视线从镜子上移开，他回过头，老钱笑呵呵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现在已是落日时分，夕阳的光从老钱身后涌进房间里，把老钱的脸冲得阴暗而模糊。
王奕点点头。
他的目光循着老钱体表的那细小的由颗粒组成的触角，看见了另一个老钱——他长的和现在的王奕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