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青云楼下青云怨 四方武馆四方哀
纹龙史进2015-10-25 03:478,580

  史进跟随吴藻,二人去不多时,便到得一处常青绿裹着的宅院门前,吴藻敲门,少顷,门开处,一老叟探出头来,吴藻叫道;“刘老汉。”那老叟自然识得吴藻,待问明了来意,刘老汉道;“快随我进来。”便领两人进了院子,沿回廊,到了正宅大厅,见一沓沓粗纸堆积得满厅上都是,且有十数个杂役‘梆梆’敲打,各有忙和。

  刘婆也在内里,见是吴藻,那刘婆子放手里事情,起身来说道;“秀才,可是给老身送人手来的。”吴藻引史进道;“这是史兄弟,前日在我铺子里你老也见过的。”刘婆想起来,道;“不错不错,怪不得眼熟得紧。”吴藻道;“我这兄弟日后就烦婆婆照觑了。”刘婆道;“说甚麽话,婆子这又非甚麽金玉殿堂,就怕糟蹋了这后生人才,不过婆婆自用得着他处。”便唤刘老汉来,道;“你将这后生带着,嘱咐了。”

  吴藻也与史进交代了早归,离了私坊,径回馒头铺不提。这头史进随刘老汉到厅上一角,老汉道;“也无甚难处,点拨即会,你瞅看、”便叫史进去旁里提掇了一沓粗纸来,取掌宽的一叠,分数份平铺于案板之上,用个榔头敲打手上的木头凿子,却是将凿子底下圆孔样槽印,打在那粗纸上显现。刘伯演了几遍,叮嘱道;“可记好了,一锤一凿,印迹儿莫要叠在一起才好。”史进答应,依先前样子,也自做得应手。

  刘婆也算通达,不似那内抱是图,唯利不顾之人。杂役们私坊里做事也无甚规矩束缚。边印那纸钱儿,也是能自在说笑的。只听见数中一叫武吉的说道;“刘婆婆找得个好营生,这烧纸祭祀神佛、祭奠祖先、除旧新、迎喜福、祈丰年,都好使用。”另有伙计耿喜附道;“可不是,过不些时日就是腊月初八的腊祭,廿三、廿四的祭灶,再接着便是初一立春与清明了。”武吉接道;“我说刘婆婆好容易熬到家兄发达了,却仍旧这般看不穿,还与我等一般的劳苦役役。”耿喜道;“这世间谁会瞧着钱妨碍,你若闲银子多了,可支我花销。”

  二人做事边聊,又见史进闷头工夫,便岔来话语,有心与史进交谈,耿喜道;“兄弟,秀才是你何人。”史进抬头道;“我与吴大哥相识也不过十来个日子,大哥见我窘迫,便引我来此做杂。”耿喜说道;“秀才倒是个好心。”也说了些闲话,待听得三更鼓响,史进便将当日印了的烧纸捆成团,再去刘伯处,结了纹银,辞了众杂役,自回馒头铺歇了。

  只说史进白日学武,晚间印那烧纸,也说时光迅速,一月以后,薰风已逝,金风迎来,转眼便是橙黄橘绿时。这日晚,私坊里史进,又听武吉,耿喜二人叙话,武吉道;“可知城外孟姜沟里有个孟石匠不日前在那蓝田山上采开大青石时,不想失足摔下那山崖死了,石匠家凄惨,今个只剩下他家孤儿寡母的,好是艰难。前日里,他妻子听人说;‘你丈夫契约在先,当该之人理应赔偿。’石匠妻子听后,也往雇主人那里讨要生活,雇主人当口只应承给他家五贯银钱作赔,石匠妻子说至少也得给二十贯钱作数,主人不依。如今是两下坚持,那顾主人铁石心肠,任那石匠妻子如何的悲恸欲绝,哭天嚎地的,也不怜悯。”

  耿喜问道;“他妻子讨要这赔偿银,如何不去县里。”武吉道;“你也不打听,那雇主人垄断富贵,青石刻碑,与县里多有勾结,且还是刘婆婆的主顾哩。”耿喜问道;“主顾是谁?”武吉道;“便是那四方馆的甄馆主。”

  史进一旁听了,心思道;“那石匠妻子也史可怜。”次日,史进便将这事与胡庸,胡赖子二人说了,胡庸道;“我外乡人等,如何晓得师傅他是个秽气名声。”当日史进邀同二人寻到石匠家里,约莫也凑了一贯多钱,给了那石匠妻子,那妇人也是千恩万谢的接了,这却不提。

  三人回转,行至一酱料行门前,正见甄晟睿与一个富家公子,两人对面行来,史进认得这公子,便是史进方到此地时,街市里曾见这公子领着三五闲汉把个卖身葬夫的孀妇欺负。

  近前时,甄晟睿问道;“你三个不在馆里呆着,如何跑这里来了。”胡庸推笑脸回道;“一点私事儿出门,这就回去。”甄晟睿道;“怎管得你事。”待要离去,看身旁公子不走,却是在望他胡赖子,道;“汉子好个样貌,我身边正缺个凶煞的,你可愿意随在本公子左右?”

  甄晟睿堆笑面,说道;“公子看中,那是他福气。”随转了去问胡赖子道;“赖子,你可愿意跟随曹公子气派?”原说这是好事,只胡赖子道;“咱来此是学武的,不意当甚麽狗才。”心里气闷,也不告别,当先了离去,史进匆匆与甄晟睿道个别,也跟了去,胡庸则陪了两句好话撵上,同回了四方馆不说。

  过了三两日,这日巳牌时分,馆里闯进来几十来箇拿了些薅锄铁靶,白木棍棒的村农,俱大呼小叫的嚷嚷着,道:“叫姓甄的出来,与我们箇说法。”甄士杰向前来道;“你等干甚麽的,敢在此声嚷。”看这情状,院子里众弟子也不练功,都来看个端底。只听村农里有一为首的,说道;“只叫那姓甄的出来。”

  甄士杰生嗔道;“你们再要胡缠乱搅,休怪我打你等出去了。”听这言语,众村农也是来气,为首的大駡:‘贼道,怎敢逞兇?’时有村妇头发蓬松散,分开众人,出来匍匐在地,一时号啕起来。其余众农夫自旁边七嘴八舌喧嚷的,也有说道;“你馆里打伤了人可还有理。”

  这头史进走将过去,乃问一年长野叟,道:“有话好讲,这四方馆里可有好几个姓甄的师傅,不知你们指的是哪一个?”那野叟道;“甄晟睿、除了他可还有谁!”方问罢,只见甄晟睿这时却带着七八个后生赶来前院。村农们看见,更是群情激忿,

  那为首山农对着向前来甄晟睿骂道;“便是你这恶人,打残了他徐家老汉的腿,他小子也为你使人打成了重伤,如今还昏着了。”旁有农夫接话嚷聒,道;“拉他到县里问理去。”甄士杰骂道;“一群死猪狗,瞎叫个甚,想来横的不成?”话语刚落,那年长野叟上前,愤愤里说道:“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把人打成这般模样,还在此充横,你当人命草菅,你可安了良心?山农虽贱,可也是命!伤天害命是要遭报应的。”

  甄晟睿怒道;“甚麽天理、甚麽报应,穷山僻壤,卑微的人,也配妄谈甚麽日月乾坤,因果报应。”话说至此,即转头使唤与他一起来的后生并众弟子,说道;“给我把这一干滋事叼民哄将出去。”闻言,后生里有要动手的,蠢蠢弟子间也有听其言欲上前帮助的。

  见要动手,那为首山农厉声骂道;“姓甄的,你蛮横霸道,他徐家小儿即便不晓好歹,你也不该下此恶手,他无非便是顶撞与你,说你们四方馆是耍着把戏,好骗钱的。便这两句,你却使人把他家小儿死里去打。徐老汉寻你评理,你又把人家徐老汉的腿给打残了。”

  此话说出,那甄晟睿更加的怒了,也见他两步上前,却待揪那山农,也听他口中吼道;“兀那妖口,说你箇甚,谁耍把戏,你是找死。”山农不惧,未等甄晟睿上前,一甩手便将甄晟睿摔扑倒地,正这时,两边也有斗口的,架手踹脚,也有扭打的,也有拿白木棍棒相互碰撞虚晃两下的,总之闹热。混乱之间,史进早闪到一边,呆楞着出神,心里思忖着方才那农夫指骂甄晟睿,那话语说;‘四方馆是耍着把戏,好骗钱的。”。

  院子里正闹了不可开交时,一干衙役跨进门来,当先一官爷模样的喊话道;“你等干甚么,莫不是想聚众造反?”众人瞧这喊话的歪嘴塌鼻,斜眼傲慢,却是本地提点刑狱司赵作海。

  那提点一到,场中之人都停了口角打闹,齐齐望他。赵作海拿眼扫了扫四下,再说道;“怎的了,怎的都哑叭着嗓子,不作声了。”话刚罢,那领头的山农手指了甄晟睿,当先理论道;“大人、是他们四方馆打残了人,我等乡民忿怒,这才上门来,与他论理的。”甄晟睿这时也向前来,对赵作海躬身言道;“小的甄晟睿,见过提点大人。”赵作海鼻子哼了声,说道;“馆主甄士武是你何人?”甄晟睿回道;“回大人,是小人叔父。”赵作海点了点头,又问道;“此刻你叔又在何处?”

  话语刚落,那甄士武恰这时进得门来,连道‘在’字,口中唱诺,和着颜色向前来陪道;“哟!是宪台赵大人来了。”赵作海道;“我说甄馆主,你馆里都这般沸腾了,你倒好闲。”甄士武道;“甄某方回,确实不知。”

  说了这话,甄士武即侧身去问甄士杰道;“士杰,这怎生得回事?”甄士杰正待作答,那赵作海却代他答道;“乡民们告你侄子伤人至残。”听得这话,甄士武转对甄晟睿问道;“晟睿,提刑大人说的,可是事实?在大人跟前,你需得老实交待,不许有半句隐瞒,是你做错便该承认,不是你的错,自有提刑大人为你做主。”

  甄晟睿道声‘是’字,清了清嗓门,对赵作海道;“禀大人,前些日子,小人与我馆中几名弟子去到青云楼里吃酒,听到隔壁吵闹,我等便去瞧看,见徐家父子相互争闹,我等先前并不晓原由,也是好心解劝,可那徐家父子说我等多事,这也罢了,只是他言语里无端伤及我四方馆,我馆中弟子中有看不过眼的,与其理论,起了点争执,不想他徐家小儿更是凶蛮,我武馆内尚有为他小儿所伤的。”

  赵作海微微点头,问道;“那徐家父子为何吵闹,莫非是争风吃醋来着。”甄晟睿道;“大人明鉴,为他父子声名着想,本不愿说的,如今事情大了,又兼大人动问,小人不敢再行隐瞒,那徐家父子的确是为个女子吵翻。”

  此话刚罢,那山农道;“提刑大人、他胡言。徐家父子都是本分的人,父子和睦,儿又孝道,如何会为个女子失和,怎会无端惹祸上身,又怎的斗得过他馆里的人。”见这说了,村农俱都附和,叽喳言语,再起热闹。这头赵作海喝道;“吵甚么,谁再吵闹一句,本大人便将他仍进大牢里。”看众人都禁了舌口,赵作海道;“好了、本大人已听得个明白,此乃两邻反目,家常之事。在此聚众,便是生事,你等速速散去了,本大人便不追究。”又对甄晟睿道;“徐家父子间反目,事关名声里事,你也不可再外人里道说了,此事翻过,你两头皆有损伤,你也不可再计较了。”

  听赵作海这说,那地上村妇显然不甘,悲戚里号哭道;“天啦、作孽了!”赵作海见了,脸色略变,望那村妇喝道;“人死了麽,没死你哭闹个甚么,都给我散去了。再在此纠缠不休,本官定不饶恕。”见赵作海发怒,那领头山农忙去搀起村妇,说道;“走吧!他嫂子,你昨还看不清楚了。”摇了头,扶着那村妇无可奈何的随众乡民出了门去。

  待乡民都走了,甄士武即引赵作海往厅上奉茶,甄晟睿,甄士杰都相陪去了,只余下一众弟子,仍旧演武场里练功。耍了阵子,史进累了,便与胡庸,胡赖子,三人一边歇着。间隙里,也听一弟子旁里歇着,正掏心窝里话说道;“方才那农夫言我们武馆好骗钱财,当时大伙儿也都听到。你们看看,这长时日,我等学的都是些甚麽,每日扎腿,方几日才教的些花拳路子,说个实在,我自不曾见到谁人学了个高明。”

  见这说了,众有附和的,也有驳辩的,两相差异时,胡庸道;“武艺岂是那么好学的,你等莫要胡乱猜疑了,省得传到馆主耳朵里不中听。”听了这话,大伙才不言了。各又练了一阵,黄昏时散去。只说史进正出馆门,背后胡赖子叫道;“兄弟等等。”史进回头,道;“有何事情?”胡赖子道;“想与你把说些心事。”史进道;“只是小弟我晚上尚有事做。”胡赖子道;“你倒辛劳,也罢,咱正要往前行走,与你路上说话。”

  史进点头,两人并排往前,道路里,胡赖子道;“今个馆里议论,你怎不说。”史进摇头道;“我没甚麽言语,只是你也不是没说。”胡赖子道;“咱不说,是信馆主武艺。”史进兴趣道;“这是为何?”胡赖子道;“馆主号天下第一,自然有点本事,俺是直性,只知道若无些真本事,怎敢开馆。”史进点头道;“来这里时,我也曾深思过,别人说的,我自然不信,只是有个叫孔俊显的大哥开导了我,大哥便是在这四方馆学的一身本事。”胡赖子道;“这天底下了得的人许多,俺那乡里,许多的团行帮派,也有高人,咱且见过他们走马射箭,舞剑抡抢,也是了得。”到了馒头铺,当日分手。

  隔日,众弟子聚在演武场内或盘腿而坐,或仰面而卧,偷着懒儿歇息。闲话里,却有个师兄说道;“这天底下便有些人,吃了亏,却也巴望着人家与他一个模样。我便是道听得这四方馆主如何本事,才来的这里,可如今这是学的怎么了。”开了这头,众师兄弟们又着那议论。

  一人道;“这里教头只知道拔皮也似的讨钱,几月下来,只是让我等两腿一张,蹬劳子马桩。”另一人也道;“每日里只此练来习去的,何日是个头。都难见得馆主一回,更别说教我等武艺了。听人言馆主常去那翠红楼里耍混,定是他在外间养小,那日赖子三个去替他买些个绫罗玉簪,想便是拿我等银子快活。”众人闻听之下,更是七嘴八舌吵嚷嚷,皆道;“等见得馆主,定要问个清白,若真是则个,便叫退还我等银两。”都是哄哄然烦躁。

  也这时,背后有声传道;“你等不练功,只在这里懒惰,嚷嚷个甚麽?”众人转头望去,见是甄士杰自院后拐将出来,并接方才话语问众弟子道;“方才我听得是谁喊着要退钱的?”想那甄士杰也只听得后面一句,若听全语,岂非气炸了顶麽。

  甄士杰近前,众弟子却都忌口了,不敢再言。甄士杰拿眼扫了扫满场弟子,道;“怎的无人再说了,你、”手指着数内一弟子道;“你说、”那弟子惶恐,摆手着连声应道;“我没说、甚么都没说过。”甄士杰又望胡赖子,再问;“癞子,你人憨厚,不是虚伪,你且说、是谁喊着要退钱的?”胡赖子不意甄士杰朝这问来,怔了证,半句出口;“俺是老实、”却又收回。甄士杰道;“你莫要怕,教头替你撑着。”使着法子,也是要撬开胡赖子的口实。谁知这一说,哪知以后却煮沸了这一窝稀粥,胡赖子也当真说了口来,且听他说

  胡赖子道;“这里人都说了。他们说四方馆授徒全为骗财的。”话罢时,史进补言道;“教头,方才弟子们在此议论,说馆里只教人扎这四平马,都无教授过我等真本事。弟子想,教头缘何不与弟子们说说,也好消弭弟子们心中疑虑。”有了史进这开头,众弟子又壮胆儿纷纷说道;“若不给说法,我们要见馆主。馆主不说,便给退钱。”甄士杰闻言恼怒,并那大声喝斥道;“你们反了不成,存心的,却是找打。”

  见胡赖子也在数内,忿那口气没处出,却拿胡赖子开算,道;“瞧你个德行,也和着人家瞎搅和个甚,如你这般猪头脑,打眼便知爹生无娘教的。”此话不说还罢,一听得这话,哪知那胡赖子蛮牛也似的冲向甄士杰,一边儿口中喊道;“骂俺娘!”想是此话触及了他痛处,众人只见甄士杰壮粗的身子与甄士杰一触,居然便把那甄士杰撞了个老远,仰面扑翻在地。胡赖子仍不解气,跟又上前去照实落处猛踢他甄士杰,只把那甄士杰踢得是抱头卷曲,口里杀猪也似的不住讨饶道;“哎呀呀,打得疼,打得疼,快快停手,莫要再打了!”

  见他告饶,满场弟子起先还是一怔,一怔之后全都省醒,各各寻思着;“这甄士杰自认教头,然是个不经打的。”怒意也即涌上心头,无不愤忾交怀,都叫退还银两。胡赖子停了脚不打,甄士杰这会也知事曝了,寻机要跑,只又被两人机敏推倒,并按那地上使之动弹不了。甄士杰人虽地上,却也端着那口发狠道;“休要撒泼,你等可知我哥哥能耐。”只他方说到这里,几个听不得的上前稀乱里又打他一气。不敢说话时,有鼓噪者道;“拉他见官去。”

  众觉有理,纷纷附从。只有胡庸阻道;“不可莽撞,我等皆外乡百姓,莫敢与安巢势力相较,听我一句,休要计较了。”时有弟子姓肖名福的,出来忿道;“说的轻松,我等耗去的钱财又与何人讨去,你知路途里打杂,我一路吃苦来到此间,原说学好武艺,再搏个锦绣前程回乡,哪知这一下就被讹去我三十余贯银子,加之其它吃住开销不计算在内里,也不知几多,如今我是铁石了心要计较到底,县里若是不受,我便去州郡,州郡若还是无个道理处,我便去皇城,定要论他个理出来。”胡庸道;“哪个不曾折损银两,若是计较,你不划算。伤痛已添,何必再伤。”那弟子道;“有此不平,气难出啊!”胡庸见劝不动他等,也只好由得去了。

  当日,众弟子押着甄士杰一径来到县前,胡赖子争着擂鼓。那门前两衙役喝道:“你等干甚麽的?”肖福当先回道;“我等都是四方馆的弟子,今儿来告状的。”衙役道;“你等所告何人?”待清楚了众人告的是四方馆主甄士武时,衙役道;“大人退了早衙,今日已晚,明日你等再来。”此时,胡赖子岔言道;“当官不为民,还分晓甚麽早晚,你家大人如何做得个好官。”两衙役见说了这话,当时生嗔,指胡赖子面门喝道;“你这刁民,凭地好大胆子,敢这般说话,想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是。”

  待要动手来抓他,众弟子恐胡赖子有失,皆来赔礼解劝,不想甄士杰趁此挣脱,径逃避到那两衙役身侧,告道;“小人是四方馆的甄士杰,我大哥与你们曹大人,郝大人有旧。”又指着在场弟子道;“这帮恶徒无法,欺师叛逆,快快将他们抓了。”胡赖子闻言大怒,两步上前,一拳又把那甄士杰打翻在地,待要再打时,两衙役阻道;“好你个小贼,方才口出狂言,而今还敢在县前撒野。”不由分说,就着上前抓捕,只是胡赖子莽人火爆,气恼之下,不加思量,逞着那性情,呼啦啦的也要挣侧,岂知这一挣脱不打紧,原是想甩开两衙役扯住臂膀的手,哪知使力过大,却将那两衙役甩得个踉踉跄跄,一个站立不稳,两人均被跌跤在地。

  这下祸事来了,只看那两衙役爬将起来,一人飞也似的报入衙门,引来县里十来个捕快,抢将过来拿人。众弟子只叫得苦,连声告罪求情。只这干衙役此番又哪里肯罢休的,周折过后,只道胡赖子一人两手,如何还不被擒拿了。

  众弟子县里告状,原不想弄得告状不成,反搭了个胡赖子被囚。众下里商议,都觉应救胡赖子出来,也有多数仍坚持衙门里告状,拿回银子的。合计了决定,去馒头铺求吴秀才写状纸,规矩上告。

  且说众人离衙门回走,至青云楼前,正见了甄晟睿领了三五手下档路。众人立即怒气上涌,齐上前来,肖福怒道;“正待寻你,你既出来,倒省得我等一番力气。”甄晟睿道:“你等有甚本事?我便站于此处不走,便是放着胆儿量你等也不敢与我怎样。今我在此侯着你等,便是为了知晓尔等,识相的莫纠缠,此事便罢,否则引了祸事上身,那时晚矣。”

  肖福骂道;“挨千刀的贼子,今日定不与你干休。”正说时,那青云楼对门的酱料行内出来一干人等,为首两个,一是那曹公子,一个正是当日引骗史进学艺的那孔俊显。只听孔俊显道;“好大口气,却不知你等与馆内学得几样功夫,也敢叫嚣。”

  史进见是方俊显,也是气愤,只问他道;“那日你使着托儿,只为骗我进四方馆拜师的可是?”方俊显谩骂道;“是又如何,你既已知晓,又何必再问了。”一旁甄晟睿不耐烦道;“休要多说,快快替我打发了这干亏礼废节的大逆贼子。”闻这话语,那曹公子身后一帮手下赫赫里上前。这头众武馆弟子自也不甘示弱,各去拿了身旁称手物件,也当兵刃使唤,眼见得两方将打起来。

  且说县里当值押司董亮闻听县前有人闹事,赶去衙门,见史进等四方馆弟子已去,方问了情由,又听到那些武馆弟子正青云楼前与人殴斗,董亮未及禀报曹知县,即带上几名捕快,急赶了来。也是他来得时机,看虽有争端,还好厮斗未起,董亮便使捕快隔开两方,劝解了,只叫各散了了事。

  史进,肖福并五六名师兄弟们径回到馒头铺里,也把当日之事说与吴藻听了,便请吴藻代写诉状,当回诉师。谁知吴藻推辞,众师兄弟们再三再四相求,吴藻也是不应。史进道;“哥哥若不帮我等,我等却不知再去央何人代笔。”吴藻道;“我非是不想帮你们,只是明知无胜算之事,如何来做。”

  肖福道;“如何做不得,莫非这天底下,当真便无我等良民说理的去处,当真便如百姓口中说的;‘入山打虎易,开口告人难’麽?”吴藻道:“衙门深似海、大老爷高高在上,谁识你凡夫走卒。你等也瞧见了,那甄士武与公门里人,尤与那曹知县市道交情,厉害相结,你等如何能告得了他。”肖福道;“既是如此,那我等骗去的钱财怎办?赖子他此刻还在大牢里关着,我等又该如何?”史进也道;“胡赖子因我等而陷牢笼,我等却不能睁睁眼见死不救的。”吴藻摇了摇头,慨然道;“世上陷於缧絏、囹圄者不可计数,你们也往尽了心,无需自责了。”

  闻听这话,肖福起身,当时驳道;“偏吴秀才这话不中听,我等不曾为赖子做得半点实事,怎又算尽了心思!”吴藻平淡道;“那找我一个卖馒头的又有何用?”见吴藻事不关己,一旁史进忍不住,猛的长身起立,正容说道;“哥哥寒窗十年,却是为的甚麽?哥哥落第森山,莫非便磨灭了你取上的心志了?小弟方认识哥哥之时,那日你醉了,你道我很多话语。读书是为得甚么?你说、你要做官,你要做大宋的官,做个好官,做个为天下受难百姓计的好官!你再瞧,此便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等这些个被人妄骗去钱财,诉冤无门的人,而我等皆是外乡之人,你又做过举子,为我等写诉状也只你适合。读圣贤之书,当明圣贤之理,我却不明白、你就甘愿在这馒头铺里软弱一辈子,我不明白孔孟之道教会你甚么?只教会哥哥你遇强退缩,遇强则圆,惧那官府恶人、就教会哥哥你事不关己、教会哥哥没了这心志。”

  吴藻但听此话,沉思了良久,起身来整肃了身上衣衫,而后缓言说道;“大哥今日做的馒头,改成无馅的了,各位兄弟可要尝尝。”史进一愕,霎时里会意过来,并随他口说道;“哥哥无论做甚么样貌的馒头都是好吃,今日定要尝尝哥哥做的这百姓馒头。”肖福不解其意,乃问道;“何为百姓馒头?”史进一笑回道;“百姓馒头就是、就是百姓吃的那个馒头了!”

  此话说不是清白,等于白说,肖福仍是丈二不着那边际,自在那一旁抠着脑门儿木楞楞发着痴呆,见铺子里都是笑语,也有吃那馒头的。半响时,肖福陡然一拍那脑门,猛的喊说道;“哎呀!秀才做的馒头当真是不同凡品,可当得起那几个字来、”众人闻言,皆随他话齐刷刷问道;“是哪几个字儿?”肖福畅快笑道;“看你等,皆非那心窍之人,天底下的都晓得了,那便是;‘馒头我第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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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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