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跟随王婆,不多时来到寡妇家里,与他女儿把了回脉,知乃风寒虚弱,开了剂祛风散寒的药方递给床头照料那妇人。妇人闻迎儿无甚大碍,正解忧愁时,王婆旁里却说道;“甚么要紧病儿,原只冒点风寒,一发散就好了。”
不知此话如何就惹恼了妇人,只见寡妇转面怒气,与王婆计较道;“我女儿病中苦恼,只怪你生就事端,这日后莫说王孙显贵,我女儿也不嫁了。”王婆恼道;“你这样说话,那是怪我婆子的了。婆子好心撮合、”话犹未了,妇人吐口唾,指王婆面骂道;“甚么好心,你与我家闺女说的又算那门子亲事,损阴害德,你这是要谋害我娘俩两条性命。”
听了这话,那婆子紫胀了面皮,早忘了适度,与妇人对骂道;“你家闺女,肥头小耳,倔强得紧,婆子瞅他还想嫁个甚么好样人家!嫁他高脚七也算是你娘两赚了。”再听这高脚七,史进愕然,原来王婆得了人家身价银,便来替人花言欺编,巧语握合,事成后又得谢礼。只亏了那妇人早是打听了高脚七这人品性恶劣。故不意这桩婚事,原想王婆说合不成也就罢手,只是这王婆欺了公允,不死心时,便来日日搅扰,今日便是寡妇家闺女当不过这王婆纠缠,病中带恼,一时昏厥了过去
再看两人骂得凶紧,史进劝不过,见那妇人气极,随手*了一根倚门荆条来打婆子,婆子跑出门去,返身骂道;“你个夜哭的贼妇,活该死了丈夫,婆子吃你这身晦气,怎么也得咒你回来。”妇人气不过,也跟出门来,那婆子反不再躲闪,向前来凑过了颈脖,高喊道;“你打,你打。”史进唯恐闹出事情,急忙往中间来档,只是护了这头拦那头。声音到底引来了三两村民,费些劲力一齐来劝下这架,拖拉着婆子去了。
那两村民将婆子拉出村口,婆子骂骂咧咧吵着要回去再闹,只是二人本不愿管架,到了村外也由得那婆子。二人不拦时,婆子反倒无趣,待嚷嚷的叫骂两声,吐了一口唾,要了回体面。
见二人远去,转回头婆子便往城里行去,路过衙前,见了卓松堂领着田毡,高脚七二人正从衙里出来。婆子先前晓得高脚七休妻,再听说高脚七向钟无名索要银两,起了争斗,吃了大亏。近日又闻听高脚七请来卓松堂助威,反闹出个人命官司来。三人这时衙门出来,定是大老爷刚审完了这案子。婆子原是个多事的人,渐有新闻于乡里,如何都要洞悉个眼前。
婆子过来问道;“大官人,这是那里去?”身旁田毡也知婆子本分,旁里便来打岔道;“干娘,今日怎不见你走街相媒,缔结个对偶婚姻?”婆子编了套谎话,说道;“才从下盖村乔艄公家回来。”田毡本意是替卓松堂挡他多话,可这却提醒身后那高脚七,只因高脚七与婆子有桩保媒私事,是以高脚七上心来问道;“婆婆,前日我说的那事可有回话?”婆子爱好面皮,于是回道;“早记挂在心,你安心等候消息就是。”高脚七道;“也是,也是。”
这头卓松堂方出衙门,实不愿在这广众市井里多作停留,便对三人说道;“且到对门茶坊里吃茶说话。王婆若无要紧事情,也可一并前来。”婆子狃小利,见有得吃茶,这婆子早乐得叫翻了嘴,说道;“正口干得紧。”几人到茶坊里坐定。才略呆得一时,婆子便敞开那张嘴抹儿,献的尽是那殷勤劲儿。
婆子道;“泥底的沙鳅,水里的虾米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与大官人作斗,须知这新城内外,还有谁敢拂大官人意。”高脚七也是谄言道;“姓钟的跋扈,抢了我家老婆孩儿,还打瘸了我这条好腿,大官人看不惯时,愿替小的出面讨个公理,谁想这贼子逞凶坏了大官人手下人命,如今只判他个秋后问斩还算便宜他了。”婆子道;“滥杀的贼,总是报应爽了。”两人唱和,卓松堂烦不过,恰这时一泼皮来到,告诉赌坊里有事,卓松堂便借着这事故起身去了。
见走了卓松堂,田毡睨笑婆子道;“干娘这张嘴片子厉害得紧了。”三人吃了个泡茶,田毡突然问道;“干娘可知我家都头有个女儿?”婆子虽不知田毡缘何这问,却还是回道;“大官人家娘子俏丽,如那西子都胜了三分。”此话惹来田毡,高脚七哄笑,高脚七取笑道;“婆婆似也见过西子了。”笑过之后,田毡对婆子道;“有一事还需婆婆费心。”婆子道;“官人这是怎说的,吩咐一声就是了。”
田毡点头,开始讲道;“干娘,你听我说,卓都头早年曾在黄州交结个大财主名叫索射「ye」索员外,花朝节期,索射带着他儿子索衰「Chui」来城里观景,便是那晚,当街里索员外公子索衰见着个女子动心,打听方知是都头家里的婷儿,索射晓得儿子事情,不好亲自与都头说事,便来央我,我知都头疼惜这个女儿,希望女儿嫁个好人家,只是人家既开了这口来,干娘你也知道,我是不好拒绝,原这事我也不好去说,今想到干娘,还请干娘务必玉成此事。”说罢便去身边摸出五贯来银子递与王婆接过,婆子面上转了难色,说道;“这事也难。”田毡怕婆子拒绝,乃又道;“我知干娘巧嘴能耐,干娘出马,定无差池。人家还说了,这事若成,后头还有重谢。”
婆子道;“只看官人这情分,也为赚了这趟棺材本,婆子便是磨破这嘴皮子,也须圆了这桩好事,成,此事婆子给办了。”田毡听罢大喜道;“有劳干娘了。”婆子道;“备好银子就是。”起身来辞道;“官人少坐一坐,婆子先行走了。”田毡道;“好,好,干娘好去。”起身来送别了婆子,又与高脚七吃了会茶,各也散了。
只说田毡回到六博赌坊,见了卓松堂,便去后面灶窝里打了会盹,睡醒已是掌灯时分,田毡出来,时赌博正酣,火热里一泼皮迎来,道;“掌事醒了。”田毡问道;“都头那里去了?”泼皮道;“一早就回去了,临去时要小的告诉,天晚不再来了。”田毡明白,这是要他好生照料赌坊。待在坊子里前后踅了一回,去到后面账房,田毡才觉肚里饥饿,乃叫过方才那泼皮,说道;“我去找食,你在此好生招呼客人。”
交代一番,出来赌坊,一径走到一家名为‘快嘴酒楼’里面坐下,要了几样菜肴,一壶暖酒,吃喝时,听见临坐里两个乡人正那把话,一人道;“今日王婆与那高寡妇鬭嘴,原是婆子为他高脚七说媒,被那寡妇拒了,寡妇又烦婆子纠缠,惹得他家迎丫头生病昏厥。”另一人道;“婆子为赚这黑心谢媒财,也忒不要这面皮了。有了这事,只看日后还有谁人去请他婆子撮合。”听二人非议、田毡想到托王婆说媒这事,不是滋味。心思道;“我田毡在这新城里放刁把滥,说事过钱,几曾为人耍过。”当时便没了吃喝兴致,起身便去到邻座里揪过数中一人衣领,道;“你二人说的果真?”
那人之前只顾叙话,不曾关注到田毡,这会见到,吓他煞气,忙回道;“道路上人人都这么说的,小人不敢欺瞒。”田毡听了真切,只想着寻到那贼婆子解气,放了那人,也不结账,怒冲冲直出了店去,回到赌坊,使唤了两个心腹泼皮,就当夜四下里去寻婆子。
亥时刚过,泼皮把来王婆,田毡命将带到河畔无人处,劈脸问那婆子道;“老猪狗,也自胆大,瞒我故事,骗我银两。”婆子到底世故,起先假意不知,叫起屈来道;“田爷火气,婆子却听不明白。”田毡道;“你还瞒我。日间你在高桥村与那寡妇鬭嘴之事,几曾与我说过,如今沸沸,这等口碑,你还如何撮合,都头又怎会听你糊弄。”婆子见挑明了,不好再瞒,乃又说道;“婆子今日确实乱了寸头,与那贱妇争吵。可婆子这都是为了那该死的鬼脚七,婆子得人钱财,总得替员外家里的公子圆满了事情才是。”田毡道;“休说这话,先把银子拿我。”
见婆子不动,田毡心里大怒,喝道;“老妖虫,你可知这举水河里多少的冤魂出自我手。”婆子吃了这吓,也是怕了,拿了条汗巾只往脸上干抹,镇静了一回,来了说词,道;“田爷可莫要拿婆子说笑,婆子虽爱银子,可也爱惜这条老命。今日婆子失了话柄,尚可补救,爷不晓得舌有三寸,数媒人是之,婆子不光嘴好,这头颅里更多好计。田爷日间交托事情,婆子自也有办法,只教田爷顺心,管保索公子美做他个探花郎才是。”田毡虽然不信,可这语气早也缓和三分,问那婆子道;“你有何办法来使?”
婆子道;“田爷可知卓家娘子与那史郎中暧昧之事?”田毡道;“可是城北‘橘井医馆’姓史的那个坐堂医?”婆子道;“正是他。”当下便将相请史进给寡妇家迎儿医病,见在馆内卓婷也在这事情添了油,加了醋的道说了一通。田毡听罢,恍然有思,道;“那日王都尉后园外见着那穷酸人,只道他采花配药,原来是偷看都头家的婷儿去着。花朝夜晚又见,此番再看确实不假。只是这与你计策又有何干系?”婆子道;“老爷你想,倘若大官人家婷儿也暗合情愫,婆子就是多了好几张巧嘴也是无用。”田毡道;“你是多虑,想这嫁娶之事,匪媒不可,即使他二人情意来往,那郎中贫寒,都头更又如何瞧得上眼。”
婆子道;“也是,也是。只是凡事别有意外,这郎中也有些才华,谁知他日后不教大官人欢心,获得那非分之宠的。男女亲密,不是礼。如此若任从二人欢娱,只怕苟合将成,则索家公子更是无戏了。如今之计可将二人无媒私会这事渲染了出去,好叫大官人知晓,最好趁他二人在时,逮个现场,借大官人手段,断了二人关系,这日后婷丫头悲泣,再安排员外公子出来假意解劝,更有那殷勤进奉,这日子久了,谁个女子也会感念这温存,投怀送抱。这里头我并暗中谋策,好叫他索家公子不出差错。田大爷则可先行向大官人尽说些好词,只夸员外家公子如何如何是好,怎么怎么能耐,待得大官人好感,我便这撮合的嘴,只叫索员外备好些红锦定礼就是。”
田毡听罢,到此大喜,道;“皆赖干娘妙计。只是这史进若还在眼睛根上,实是个祸胎。此事我还得亲自处理个妥当,干娘明日便随我去见员外。”婆子应了,告别田毡,各分道去了。且说次日,田毡领王婆去到一大宅子前,田毡道;“索员外有多处宅第,此还是新城里的一处。”去到门首,待门子禀报了,进厅上见了员外,叙礼坐定,丫鬟端上点心,招待自不用说,田毡先是讲了头晚与婆子勾搭定计这事,索射听了,即叫管家取来两匹绫稠绢锻并二十贯纹银来酬谢婆子,婆子欢喜着接过,田毡则另有相酬不提。
奉茶当口,索员外又着仆人去叫公子索衰出来,并讲二人相告之事,索衰听后拍手喜道;“确好妙计。”婆子道;“若要成事,公子还需听婆子的。”索衰道;“这个自然。只是那乡大夫着实可恨,敢与我争抢可意人儿。”田毡道;“确实不能饶恕。在下另有一计,可让他吃回官司,若衙门内再打点一番,便是杀头也可。”田毡上心做事,一来讨好这员外父子,二为从中好拿银两,田毡晓得这富贵公子迷上都头家婷儿,为求佳人,定然是不惜金银。三也是他小人心性,那时田毡强卖花草给史进,几回之后,史进明显躲避,田毡怎么不知,今欲以这睚眦小隙,挟私心报复。
那索员外不愿将事情闹大,便说道;“若非坏了事情,不可坏他性命。”田毡唯唯,称个‘是’。员外又对公子道;“明日我便启程回黄州,你要小心着行事,休要招来麻烦。”待公子也应了,员外随扯了些别的话头,其间又夸婆子见地,又赞田毡精能,闲说了一回,再看茶时,田毡,婆子二人也是识相,都起身来告辞,员外也不留客,只叫索公子送俩人出门来,待到门首里,田毡独对公子道;“另有事说。”一旁婆子见两人私下里的事,倒也知趣走了。
待婆子去后,田毡道;“请公子与我同去见一个人。”公子道;“甚么人?”田毡不言,却道;“去后就晓得了。”且说田毡领着索衰不多时来到恩济堂前,正见伙计乌有提着几挂药包出来,田毡拦住道;“哪里去?”乌有道;“正替东家送药去。”这乌有与田毡中表亲戚,故乌有不必躲他。田毡道;“送完这药你可前来快嘴酒楼寻我,有好事于你。”乌有推脱道;“东家不让,怎好前去?”田毡道;“你只管前来,我自与你东家说去。”乌有肚子里寻思道;“你这名声,东家当你的面,虽不会说甚麽,心里却会恼我。”思量了一回,不好不去,便道;“哥哥先去,稍后我自前来。”
离了田毡,送完药,乌有先回药铺与东家告个小假,而后去到酒楼,在楼上一间静阁里见着田毡,摆着一桌子的菜肴,专等他前来。乌有见此,受宠若惊,说道;“小弟怎消受得起。若是哥哥有事,只吩咐一声就是了。”待田毡引见过公子,各叙了礼,入了坐,田毡又亲自斟了回事酒,各饮下三杯后,田毡才道;“兄弟可认识史进史郎中?”
乌有不明他意,乃照实回道;“史郎中颇有医术,素日也很为人。”田毡笑道;“兄弟肤浅了。”乌有道;“哥哥今日要与我说的这事情莫非与史郎中有关?”田毡道;“也不瞒你,原是索公子与这乡大夫往日过节,这些且都不说,今找上兄弟,便是想讨问兄弟你,如何在这医病用药里头下点文章。”乌有到此明白,心里思道;“他二人要害杏林,知我也晓些医药,故来问我,只这害人的事,我又如何能做。”当下故装作不知,道;“小弟又非郎中,如何晓得这些。”
见乌有推托,那索公子便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放到乌有桌子面前,说道;“这乡大夫虽与我有隙,然我也只是想略教训他一下罢了。”乌有道;“杏林平日也教我些医病的法子,我若答应,又怎忍得下这心。”也问了史进如何便得罪那公子,索公子原也没必要隐瞒,照实与乌有说了,待说明白了这个中原由,田毡再劝道;“公子好客,最喜交友,只叫兄弟想个主意,出了这气,公子感激,自然这日后少不了兄弟诸多的好处,兄弟也不愿一世只做个尴尬人吧?”
原说乌有也是个不愿平庸的人,听了田毡言语,肚子里思道;“都笑藤缠树,攀枝附叶好栖身,我自也有往高处攀富贵之心,可如今只在这恩济堂里做个伙计,我确也不甘了。”计较了一回,当时便缓了那面上难色,收下银两,稍动了回心思,便生得了一计,说道;“西城木匠铺里的有个画匠姓殷名子虚的,此刻正唤风痰,我可叫到杏林那里就医,他馆内有一味药名叫辛夷,杏林若开药方,内里必然会附带这药,此药又名望春花,北人呼为木笔,南人也叫迎春。而我知他医馆内更囤了些迎春花草,虽不知何故,但此事正合利用。”
这迎春花本就是他田毡强卖给史进的,田毡不好在此说明,便问其它道;“兄弟是说此迎春非彼迎春,这两味药名,却是两种性情?”乌有点头道;“不错,只待殷画匠买了药,我便以探视为由去他家换了他药,只将这望春辛夷换成迎春,待画匠吃了些时日,我再去他家探病,殷画匠答我无甚好转,我又叫他拿药来看,挑出这药里毛病,却对画匠开晓说,杏林医术精湛,当不至于混淆这药。话里尽是帮忙劝解,实则挑拨二人。殷画匠家里翁姑、浑家的皆好泼辣,若他俩听后,也会以为杏林无故害他丈夫。”
田毡听此恍悟,道;“点了火,煽了风,那画工怎么也得去找姓史的计较一番,只是这药有百千万种,他如何会用到这辛夷?若是那画工瞧了病又不在姓史的那里取药怎办?”乌有道;“我虽不知杏林药方里还会用到何药,可这辛夷对症,那还是年前几个南阳药贩贱卖给他的。杏林往日用药,只好开些草头方儿,他馆里藏药无非也止这些,辛夷恰好价廉,乌有由此推断,杏林定然也会用到这药。再说那殷画匠四出求医,并无疗效,急病时如何还会别处取药,况且杏林公道无欺。”
话说到此处,到底良心未泯,虽献了这条害人损计,可也没教那歹毒心计,坏人性命。乌有道;“此事之后,杏林定然也是名誉扫地,公子若还想更好结果可得自筹计谋才是。”索公子道;“我本也这心意,况爹爹早也有言,只叫那癞狗无地立足,*着赶出这新城即可。”田毡略摇了药头,另又献计道;“若达目的,此计还尚嫌不够,若是在那画匠药里另添点泻下的药,只要不着痕迹,何愁那癞狗不走,此事还须兄弟费心了。”乌有迟疑了会,终还是答应道;“也就这一回了。”
三人于此定下了这坏人勾当,吃了喝了,乌有跟着二人下楼来,各辞了去了。不说田毡如何去跟卓松堂进馋的事,只说乌有离了酒楼,回到恩济堂里,稍耽搁了一会,便往西城木匠铺那去。
乌有待走到铺子前也只是装着过路模样,殷画匠恰好也看见,叫道;“小掌柜,哪里去?”乌有停脚道;“今日撞着个亲戚,言他家老母病了,当时有事,这会便是往他那里瞧去。”画匠奇怪,说道;“与你也相识这时日,却不晓得你还会医病。”乌有道;“我这一行铺子里呆得长久,晓得些病症,偶也见杏林行医,旁里看了点皮毛,这回却是上架瞧亲戚,不行时还得再回头找杏林讨教才是。”
见这说了,殷画匠上心来问;“哪个杏林?”乌有道;“史大夫即是。”画匠道;“可是北城那个史进史郎中?”乌有道;“不是他还能有谁?”画匠道;“我也听说过史郎中名声,只是先前官大夫与我说了,史郎中医病只以田间易得杂草为药,若随手可得之物包治百病,岂关我等疾医干系。自古上药养命,百草辅之,六*疠气,顽疾猛药。百草虽可用药,然只能辅,非是那大道医疗,你且莫要道听途说,只在我这里安心疗治即可。”
乌有道;“你怎不知同行冤家,那疾医只哄骗你口袋里银两,使你去不得二家。我且问你,你也治了些时日,可有疗效?”画匠道;“吃了不少的药,当真未见有效果。”乌有道;“此不正是,我道史郎中良心,常以易得之药,其不获已,须买之者,亦皆贱价草石。杏林高明,精习经方,洞晓针药,因人制宜,不须常法,且活人无算,想那红花大枣,野菜葛根,到了他手,无不变为神奇,治过之人,几曾听说过未有好的。”
一席话好把这画匠说动了心,并那连连点头道;“疾医糊我,错了疗效,我这会就去找史郎中治病去。”移脚要走,乌有却来拦道;“今日天晚,杏林这会定是在勾栏里听些朴刀杆棒的故事儿去了,只待明日,明日恰好我也要去杏林那里求教,且与你同去如何?”画匠想想也是,便道;“也好,明日我去寻你。”乌有道;“杏林医馆在城北,怎好要你回头再去找我,还是我来寻你吧。”画匠道;“那也好,只是烦劳小掌柜了。”
乌有离了木匠铺,为恐画匠起疑,便在西城里虚转了一遭,天晚时寻个夹街小巷回来下处,便着妻子去厨里烧火做饭。
吃罢晚膳,乌有拿出日间索公子送他的银两炫耀,也不说那损人伎俩,只道田毡领着个大财主来,说是日后要看觑自己。妻子道;“我道你那中表亲戚也不是个良善的主,我劝你休要与他们放浪一起,失了个好端端名节,惹人唾弃。”
乌有听了这话,面色难堪,气恼道;“你平素里都说我出身不好,更无那养命本事,今日有了依仗,好容易有了个大财主抬举照觑,原想争口气时,你又打破,似这般拘谨过活,我也实在是受够了。”忿那口气,也不再理会妻子,独自去到偏房里,当晚睡了一觉,次日早起,梳洗了,便出门一径走到木匠铺里,邀齐画匠,二人同去城北史进医馆。
不多时,二人来到馆门前,见那屋门虚掩着,乌有也不敲门,推那屋门,进来看时,见屋内另有一女子,正与史进对面起身,显是慌张。再瞧史进跟前案几上摆了些文房笔墨与一副未画完的女子画像。乌有与随跟进来的画匠看势明了,原道是男女相好,于此丹青笔描,好使传情。
那乌有早从索公子口里知晓这女子乃卓松堂女儿,当时也不道破,只笑道;“杏林雅致得紧哩!”乌有这话倒未必有心,只是听者有意,却好把个卓婷说得尽是羞涩之态,史进则慌里来护,语急时倒说不清明了。尴尬里,倒是那待诏打了个宛转,说道;“丹青写意,原本大雅!人也叫我丹青子,却只是个妆画影壁,殿宇里施綵饰绘,做的都是些画脂镂冰的事儿,有一日,人家托我扇面上画个美人儿,只因技艺不精,画得不美,于是我又将画好的美人儿改成了鬼,然而鬼也未画好,而后只能将扇面全涂满黑墨变成了黑扇面。”几人听此好笑,乌有道;“这么说来,士女本该入画,也只有史郎中这等的丹青圣手方能将之画出。”
一番话消了史进、卓婷,二人窘态,乌有替画匠道了来意。史进问道;“那里病了?”匠人道;“头面肿痒,时轻时重,时而如虫行蚁走,时而若蚊咬火烤,有时又或眼目瞤动发昏。”史进把了一回脉后,回道;“此乃风痰。感风而发,风热拂郁而然。”说罢便拂纸上写了个药方,乌有先自来看,见方子上写着‘辛夷一两,白附子、半夏、天花粉、白芷、僵蚕、玄参、赤芍各五钱,薄荷八钱。分为十剂服。’乌有心道;“此事成了!”复递给画匠看过之后,转回史进手里。
史进问;“哪里取药?”画匠道;“既是郎中你给看的,自然便是你这里取药了。”史进道;“也好,你且少坐一坐。”正要移脚往后屋去时,卓婷拦道;“我替你取。”
原来二人打扰,卓婷便是想借这配药为名,暂避得一会。见史进不解其意,迟疑望他,卓婷又道;“这些时日,我早认遍你的那些医名,照方配药,斤两秤重原不忒难,史医生若还不放心,待会你自来查验就是。”乌有旁里笑道;“杏林若是不许,他反不得自在了。”原道这乌有存心撺掇,一头说破了卓婷心思,史进这才恍然。画匠恰这时也道;“有小掌柜在此,史郎中正好清闲,方才搅了你丹青未成,这会你正好补全,也让我这末学之人开一回好眼界也好。”
几人都这么说话,史进只好递了药方给卓婷,便随乌有二人去到案几边接着图画,画匠倒是实意观赏,乌有虽也立旁头,却是捧着副假心肠,使着那双溜眼,满心眼里想的尽是那阴贼伎俩,待看到卓婷拿了药从后屋里出来,乌有道;“安心写画即是,我去替你查验。”迫不及待的向前来,接过卓婷手中的药包,打开来,照方子假意虚看得一番,道声;“斤两足寸,不曾差池。”打了包,提将过来,恰好史进丹青完毕,拿眼望去,画的果然是近在身前的卓婷。画匠拿起画儿来,复看观赏,连声赞道;“丹青生色,美人如画,好个神来之笔,神妙,妙哉!”史进道;“兄长可莫要笑话我了。”
一个赞赏了,一个客套了,画匠接了乌有递来的药,手提着,又听史进嘱咐了番,给了钱,称了谢,道了别,随乌有出医馆去了。
二人一走,卓婷道;“方才我都在想,这几日里,我来你医馆,也是有几人瞧见,你说他们会否将这事传将出去?”史进道;“方才恩济堂的乌掌家与那殷画师原不晓得你名姓,我知人有好奇始探究,可他俩并无问话,只此便可见他们非是那多嘴而好兴事端的人。”卓婷道;“那王婆呢,他可是道路里遇着个凡是都要探个明白的人了。”史进道;“不干他事,想不至於此吧。”
史进虽这么说了,便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话。卓婷道;“我看以后我还是不要来你这里了。”史进道;“这是为何?”卓婷道;“爹爹脾气,女儿深知,若是爹爹也看见我俩一起,他必然来寻你麻烦的。卓婷虽说不再来你这儿,却仍可有天天见面的。”史进感嘅,说道;“我非是那惧怕麻烦的人,只是你都这说了,我也只好从命了。”
卓婷稍坐了会儿,便乃告别。史进道;“我送你回家。”卓婷道;“不需你送,我该先去印馆,待会自回去好了。”见卓婷坚持,史进只得作罢,待要开门送卓婷出去时,门赫然被人从外面蹬开,迎面闯入的正是卓婷他爹卓松堂,更领着田毡,高脚七,王婆并几个泼皮悉数进得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