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坐在椅子上，姿势洒脱不羁。
画着墨梅的花笺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活脱脱一只蝴蝶，几欲振翅而去。
“没想到玉姑姑和陆城主定下的规矩竟是随意约战……”贺白手指轻扣案几，发出咔咔的声响。
巫荆恰好进门喝水，端起茶碗一愣：“约战？你接到战书了？”
贺白冲桌上的茶碗一努嘴，指尖射出三分力，花笺径直飘入青瓷茶碗：“来，瞧瞧这，都是来找我的。”
“咳咳！！咳咳咳咳……”巫荆一口气没顺过来忽然猛咳半天，好不容易消停了，顿时觉得已经满脸发烫，便闷闷地清了清嗓子：“这么多……啊？”
她随手拈起一个：“尝闻‘无上钧天’秘法……”落款是“凤”。巫荆又拈起一个：“听说贺兄对‘龙甲神章’志在必得……”落款是“律”。
“这个‘律’是羌国？”巫荆皱眉，“羌国吕律，那可是难缠的主啊。”
贺白笑道：“下战书的人哪有不难缠的？”
巫荆径自翻着信笺，忽有一张吸引了她的视线。那本是一张普通的信纸，草草叠成花笺大小，然而在茶碗里也是颇为显眼。巫荆两下抖开那纸，只见上面是墨意淋漓的两个字——“来战”！
落款“玄武。”
“北朝玄武，”巫荆把这最露骨的战书拍在桌上，“你可敢应战？”
贺白沉吟半晌，道：“按照规矩，队伍只要收到战书便只能应战，避无可避。不过玄武……我去。”
巫荆惊讶出声：“你去？”
按照规矩，宣战者便是参战者，然而应战方却可以从自家随意挑人。北朝玄武大将……巫荆以为让伏风或者李飞虹去应战比贺白稳妥的多。
“田忌赛马。”贺白道。
巫荆了然。
正欲再问，门口人影一晃，倒是画谯宫的几人来了。
“大哥，”蓝端阳拖着寸白蛇，笑道，“明天让我打谁？”
李飞虹、伏风、张鸣莺与詹远各自落座，寒暄过后也是直奔主题。“贺师弟可有对策？”
贺白干笑两声：“咱们这会算是让人给缠上了，所有人都给咱送来了战书，新凤、羌国、北朝、断云山还有金翎楼。”说道最后，他忽然深深看了巫荆一眼。
“这是要联手把咱们这个眼中钉除掉啊……”李飞虹长叹一口浊气，“詹师弟，我多久没过问江湖世事了？”
詹远心算极快：“八年了。”
“八年……”李飞虹忽然一拍桌子，喝道：“归墟八年未饮血，他们当我老了吗？”
这一声不知带了多少内力，贺白只觉得劲风铺面，连忙运气顶住那压迫感。
“师姐莫要动气。”素来寡言少语的张鸣莺忽然说话了。
“就是就是，”贺白劝道，“这回我给师姐留了个好的。”
他言语间带着几分喜气，到好似真有好宝贝留着。李飞虹不禁追问道：“是谁？”
贺白二指拈出一张花笺：“新凤将军，洪枫。”
李飞虹眉头紧蹙，细细思索。新凤是西南小国，凤主年幼，由亲姐摄政。摄政王在朝堂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然而到了征战之事上，便是洪枫这位将军说一不二。
“此人如何？”李飞虹沉声道。
巫荆道：“能征善战，尤擅马战，使一杆长枪，练的是家传枪法。”
李飞虹点点头：“可以试试。”也不知说的谁试谁。
从贺白说金翎楼来战书开始，巫荆只感觉事情不妙，一颗心在胸膛里忐忑不安。待解决了李飞虹的事之后，她忽然觉得有话还是该说清楚——即使这是金翎楼的秘密。
“金翎楼如今分列两边……玉拢绡只怕已经遭遇不测。”
巫荆此言一出，在座皆惊。倒是蓝端阳轻笑了一声：“果然。”
“果然什么？”贺白问。“果然”这两个字从蓝端阳嘴里说出来，本就是最不应该的。
蓝端阳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蛇颈——当然那蛇全身都是蛇颈——道：“玉姑姑不想要狼孟复兴，却有人非要逼她这么做。她把龙甲神章拿出来便戳中了那人的死穴，那人怎么会容许复国的希望落入旁人手中？”
众人皆是默然不语——蓝端阳看的太透彻了，这道理浅显易懂，他们没道理不明白。玉拢绡宁可将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也要把龙甲神章舍去……她是真的不想走天定的命途。
“金翎楼派出的人是谁？”李飞虹道。
“宋空飞。”巫荆如实答。
除巫荆外，无人知晓宋空飞是何人，只能由她自行解答：“也是一位翎主，男人，练的是宽背大刀，刀法稳重刚猛，武功在我之上。”
刀法，稳重、刚猛，若是能以柔克刚，以阴化阳……贺白细细思量，本来一行人里至阴至毒当属蓝端阳，而灵巧一路则是鸦青。然而端阳年岁尚小，贺白怎敢由他出手，鸦青又被陆城主叫去尚未回来。
“咔嚓”一声，银白色的长刀被撂在桌上，反射着明亮的阳光。
“伏风——”贺白喃喃道，“你要去？”
伏风无声的点头。
“好，那伏风去拦住这位宋翎主。”贺白下了命令，“玄武将军由我来，尽力一战，输了也无妨，如此还剩断云山……柴寨主背后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但是……”
“等等，”詹远忽然打断，“柴寨主要亲自上？”
贺白一愣：“正是，战书确实是如此写的。”
画谯宫三人面面相觑，剩下的人也是一头雾水。贺白道：“怎么……有何不妥？”
李飞虹哈哈一笑，洒脱道：“你不知道，柴师兄生性好战，这次多半是凑热闹的，我闭关之前他就要缠着我教他静心的法子，我不肯教他便转头去缠着漠平前辈，那段时间漠掌门都怕了他了。”
她忽然跃跃欲试：“我想跟柴师兄打，贺兄弟行个方便？”
李飞虹脸上一瞬间浮现出的神采仿佛个俏皮的少女，可她明明已经年近三十，算不得妙龄少女了。
贺白忍不住面色一红，嘟囔道：“可是……可是……还有吕律那边，只怕不是那么好过的。”
李飞虹理解似的点点头：“那我打赢吕律，贺师弟要让我跟柴寨主好好打上一架？”
“是……那肯定。”
“好，”李飞虹笑道，“鸣莺，明天你去，打的时候认真打，好好打，不许做戏。”
这话倒好像戳中了众人心里的疑问，为何认真打、好好打？
“李师姐不怕你打赢柴寨主？”巫荆目送李飞虹离去，而后悄悄问张鸣莺。
张鸣莺面色微僵，淡淡道：“巫姑娘，你太高看我了，八年前柴寨主可与李师姐战至平手，我的内功却只有李师姐的一半，即使认真打也是打不过的。”
齐淮跟着连山在洞窟里匍匐前行，这甬道狭窄至极，也不知是什么人挖的，倒是比先前两人练功的地方凉爽不少。
“你说这边有人，可咱们只找到了这条地道，人呢？”齐淮道。
这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好在身旁有人，岩壁上还有些闪着荧光的石头，干爽至极。因此齐淮感觉尚可。
连山用鼻子闷哼两声，倒是自信得很：“有隧道可不就是有人么，不然谁会在我无妄岛上挖隧道？定是奸人作祟。”他说的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不是无妄岛的人挖的那定然是外人所为，不论是谁，干这种事的都一定别有用心。
这地方不热，应是远离那些熔岩洞窟，但仍旧干爽，必定不在海里。距离两人练功的石窟不远，大概仍在山上的某处。齐淮抬手撑了一下头顶，感觉这里的隧道似乎变宽了：“咱们是不是快要爬到头了？外面万一有人你能打几个？”
“哼，不是我说大话，就你这种的我能一口气打五个。”连山傲然道。
“你确定？”齐淮显然不信，连山看上去跟他年岁相当，而自己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普通人。
“确……等等，今天初几？”连山忽然发问。
“四月初六。”齐淮掐指一算。
“坏了！”连山连连哀嚎：“坏了坏了坏了……赶紧退回去，回朱雀窟，回去练功去。”
“怎么了？”齐淮纹丝不动——这里凉爽舒适，回去太热，不回去。
连山神色肃穆：“你若是不回去，鸦青姑娘不久便会殒命。”
“你坑我呢？”齐淮幽幽道。
此时山顶白虎洞内，鸦青盘膝冥想已有整整两天，寒气在她周身结成霜华，看上去像晶莹剔透的冰雕，连发丝似乎都成了雪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