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在江湖上混过的人,绝对不会没听说过南海无妄岛沉月城的名字。可但凡是有眼睛的人,却都没见过沉月城和城主的样子。
烟云渺渺,海水不断蒸腾翻滚,月牙状的无妄岛静静漂浮在海上,从半空俯瞰看下去像沸水里的饺子。
饺子中间一道高高耸起的褶,那是一座山。沉月城依山而建,分列两边,云雾中隐约有密集的星火之光——这里不论白天黑夜都点着灯,否则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座高山极为突兀地拔地而起,带着浓密的青葱之色冲破层层云雾直指苍穹。
马车沿山而上,那畜生四蹄狂奔,车里的人竟一点也不觉得颠簸。
“陆城主在山上等着二位。”赶车的是个年轻男子,看着有二十多岁,其人行事比年龄更沉稳老练。
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鸦青和齐淮二人。
两人与众人前后脚到了无妄岛周围,皆被那翻腾的海水吓得不轻,人群中还有人隐约惊呼着“幻术”。
愈进无妄岛,便愈发觉得透不过气来,不是骄阳似火,而是这无故蒸腾的海水让人憋闷。然而蓝端阳那条蛇却早就在一里外停下了,无论如何都不肯近前,蓝端阳自然也不敢贸然驱使。
无论是人还是兽都无法到达这近在咫尺的仙岛。
也正是众人在海上僵持的时候,沉月城大门洞开,接引之人终于来了。
骏马长嘶一声,将鸦青的神思拉回眼前之事。眼前不是山上,也非山下,而是半山腰。
下了马车站在垂星殿门口,一阵凉风吹来,鸦青忽然觉得这里与极湿极热的山下不同——这里是舒服的,甚至称得上清凉。
大道两排烛火闪着昏黄的光,勉强能照亮“垂星殿”的牌匾,婴儿手臂粗的长明烛却也恰如其分地营造出神秘而高贵的气息。
“城主在里面。”那马夫又成了领路人。
齐淮忽然拉住了径直往前走的鸦青,道:“这是垂星殿。”
“是垂星殿。”鸦青不明所以。
齐淮抬手一指:“在半山腰直接挖了个大殿出来么?”
“哈哈哈哈——”马夫忽然笑了,“外人惊疑也是应该的,山上,山下,都是千万年来天地精华所聚,城主有言,天地精华不可荒废,唯有在山中掏一个大殿出来才是最合适的。”
三人正并肩前行,迎面忽然一道薄风袭来!齐淮赶紧闪身避过,洞内寒芒一闪,鸦青收刀入鞘——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断做两节,正在地上扭来扭去。
“呦,陆城主还养着这种宝贝呢?”鸦青笑笑,“要赔么?可以让我那养蛇的小兄弟再给陆城主寻一条来。”
年轻的马夫摇摇头:“此种毒物,绝非城主所养。”
准备问“是谁”的齐淮还没开口,一个少女的身影从殿内跃出,人影不过一瞬便消失了,然而她那句话却在众人脑海中,不能随风消散。
“深仇难消,望陆城主好自为之。”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二人脑子里,齐淮被那少女的隐恨语气所震,不禁捏紧了手里的扇子柄。
“深仇……?”齐淮喃喃道,“她跟陆城主有什么仇恨?难不成陆城主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马夫冷哼一声:“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不知晓,不过都是上一辈的恩怨,没有新仇,全是旧恨,早该了解了才是,陆城主每年给她们送去那么多……”
“那么多什么?”话音戛然而止,鸦青自然追问。
马夫自知失言,不再开口,只低着头闷闷地往里走。
鸦青见他不答话,脑子却转了起来——用蛇的多半是苗疆五毒人,那么深仇就是陆城主和五毒教的仇?会不会波及蓝端阳?可是看那少女在此地似乎并没有受什么为难,反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是陆城主对不起五毒教?那么蓝端阳是安全的?再说了,就算有人要对蓝端阳下手……过得了伏风那一关么?
“鸦青姑娘随我来。”温柔的女声响起,。
鸦青猛一抬头,才发现周围只剩她自己了。那少女站在面前不远处,可马夫和齐淮都已不见踪影。
空旷的大殿中央是通天高的石柱,一颗颗夜明珠绕柱镶嵌,拼凑成蜿蜒巨龙。明珠如同星光闪耀,熠熠生辉。
这本该是一副绝美的景象,人力所能到达的巅峰之作,可鸦青并没有心情在此地驻足欣赏。
“齐淮呢?”鸦青摸了摸刀,刀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我方才介绍的鸦青姑娘没听见吗?”少女并没有半点愠色,耐心道,“在下归藏,唐家的大堡主被我连山师兄带走了。”
“带到……哪里?”鸦青感觉不知所措,她一个疏忽齐淮就忽然不见了?这太奇怪了。
“自然是带去见我师父,哦就是你们所说的城主。”
“那你要带我去哪里?”鸦青疑道。
归藏神秘一笑:“去告诉你万字纹黑玉面具背后的秘密。”
另一端,齐淮被那马夫领着——不,不是马夫,是连山,是陆城主的徒弟——顺着隧道往山下走。
空气越来越热,脚下的石砖越发粗糙,齐淮能感受到工匠的粗心大意,或者说是逃避。
他知道自己离山脚下越来越近,但他现在显然在大山的肚子里,只怕离山脚的人有十几里。山中的隧道至此一条,却弯弯绕绕的像条盘曲的蛇,齐淮摸不清凿隧道匠人们的思路,索性也不多想,只跟着连山往下走。
“堡主……”
“不,”齐淮打断了连山的话,“堡主是我弟弟唐笙,我姓齐,单名一个‘淮’字。”
“那……齐兄?”连山浮现出温和的微笑。
齐淮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越走越热了,他汗如雨下,再不擦大概会汇成一条水流淌下来。
“齐兄若是觉得热,可以把外衣脱下来。”连山笑道。
然而不用齐淮脱外衣,二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底。
“这是哪里?”齐淮绕出隧道,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一震。
身处的空洞约有数十丈,脚下沟壑纵横、怪石嶙峋,像是岩浆熄灭后熔岩凝固而成。这种景象绝非人力所及。
“齐兄啊……”连山惨笑一声,“接下来这一个月,要委屈齐兄了。”
话音未落,连山出手如电,也不知在洞口哪里猛地拍了一下,忽然一道石门轰然下落!
齐淮不假思索地向外窜去,身后却被连山猛地扯了一下衣袍,齐淮只凝滞一瞬,那石门就已经将此地封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淮怒道。
“齐兄不想知道那万字纹黑玉面具的秘密么?”连山苦笑。他就像是一团棉花,不管齐淮有多生气都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汗水终究还是汇聚成了一线,顺着齐淮的脸颊、下巴、脖子……往下流淌。然而脸上还好,齐淮的衣衫几乎要湿透了,这鬼地方比三伏天还要炎热!
“秘密……”齐淮暗自咬牙,“陆城主让你带我来这儿讲秘密?”
连山缓缓点了点头:“洞天福地,凡人是经受不住的。”
“你师妹是不是也把鸦青带到这种地方了?在哪里?附近的洞窟吗?”齐淮急切的问。
他没法不着急,鸦青不像他这么好脾气,若是哪里不对,以鸦青的性格一定会把刀押在归藏小姑娘的脖子上逼她带自己出去。
连山干脆席地而坐,缓缓摇了摇头,慢悠悠地说:“不不不,你和鸦青姑娘怎么会在一处呢?青姑娘体内有至刚至邪的斩风刀,她在这里会被逼疯的。”
“你知不知道,鸦青身边很危险?”齐淮转来转去,忽然逼近了连山,“你师妹看着不像很会打的样子,鸦青一刀就能把她劈成两截。”
连山默默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又笑了:“危险……师妹不会怕的,她不会。青姑娘是个聪敏之人,我也相信她也不会贸然作出危险的事。”
“你说这里能治好我的内伤?”鸦青不屑地笑了,她感受着周围寒霜散发出的阴寒之气,道,“冷,阴冷,多好的地方啊,像我家……你去过昆仑吗?”
这里对她来讲太温柔了些,冷的程度甚至不及昆仑的一半,没有漫天大雪、风刀割面……算什么冷?
归藏如实道:“没,我自幼在无妄岛长大,从没去过别的地方。”
“齐淮也被你们带到这种怪地方了?”鸦青笑道。
“不,”归藏道,“他应该跟连山师兄在最热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