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反射着惨淡的银光，那是月亮赐予它的光芒，而后它被深深插入泥地里。湿粘的土被一层层翻出来，堆在外面，很快积成一个小土包。
这夜莫名其妙下起了雪。那不只是雪，还夹杂着冰冷的雨滴。空气早已降至冰点，本该寂静的午夜却充斥着嗤嗤地刨坑声。
鹰翎的人有的魁梧似牛，有的干瘦如猴，但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做事勤快麻利，服从上级的任何命令。
即使是深更半夜出来挖尸体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多深了？”巫荆漫不经心地瞟了泥坑一眼，而后更专注于观察自己的手指。
星月交辉下，她十指上套的金色指爪闪烁着隐约的流光，绚烂生辉。
“有一尺了吧？”贺白喃喃道。
“差不多了，动作都小点，”雁惊寒点点头，轻轻咬着下唇上的干皮，“其余的几个坑深度没有超过两尺的，如果何晚飞的腔子在这里，应该不会更深。”
“你们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怀疑薛半桐？”鸦青不解的问。她相信雁惊寒敢依着她的话去做就一定有了十足的把握，但是到底因为什么呢？
“我觉得有些事儿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小姑娘。”或许是察觉到鸦青打量的眼光，雁惊寒忽然回过头来说出这么一句话。
“小姑娘？”齐淮笑了，“她经历过的事情只怕你都没法跟她一样淡然处之。江湖上哪有单纯的小姑娘，一个个的都是真正的小母狼。更何况你是捕快，应该拿出证据说服所有人。”
雁惊寒有些呆滞，印象中齐淮是个总是笑吟吟的少年，总是跟在鸦青身后两步远，话不多，更不会带着这种钝钝的讽刺。
怎么一到晚上就换人了？
“好吧，”雁惊寒略一沉吟，道，“寄啸庄里有人把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都告诉我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说。”
“是谁？管家老赵么？”鸦青问。
“不是。”雁惊寒摇头。
“那是阿楚？”
“也不是。”
“这也不是，那还能有谁？”
雁惊寒神秘一笑：“女鬼。是女鬼告诉我的。”
即使知道他不会胡言乱语，鸦青还是想问雁惊寒许多问题，譬如女鬼是谁？她怎么告诉你的？她说了什么？
但这些问题她都没有问，因为她知道雁惊寒不会回答。
很显然这一切事情都是从女鬼而起的，正如雁惊寒所说，女鬼就是这桩怪事的“眼”，而现在那“眼”被抓在雁惊寒手里。
绵密的雨雪让挖掘更难继续，雨水打在树木上的噼啪声在周围环绕，鹰翎仍在冒着雨雪寻找尸体。
“找到了！”雨中传来一声大喝，这位鹰翎确实有些激动，因为找到尸体就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雁惊寒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看，蒋方明细心地给他撑起一把雨伞。
“就是这个。”雁惊寒眼睛里闪着光，他不顾泥土的肮脏，直接用两只手匆忙地清理土块。
“快点吧。”人群中不知有谁在低声催促。已经是半夜，一群人在雨夜的深山里挖尸体，无论怎样说都是骇人的一件事。
时间太晚，鸦青已经有些困了，此刻正在屋里不住地打着瞌睡。但她看到何晚飞腔子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寒毛直立，睡意全无。
许是因为天冷，尸体上并没有过分腐烂的迹象，仍然保持着新鲜的状态。四肢与首级尽数被斩断，这是鸦青早已料到的，但那身上一条条的深色伤痕却尤为可怖。
“这是什么？”鸦青惊讶地连嗓音都有些变了。
“鞭痕，死前不久所打，何晚飞……吃了不少苦啊。”雁惊寒长叹了一声，他指尖在那伤痕上轻轻拂过，像是在留恋什么。
“从这里能看出什么？”巫荆问。
此刻金翎楼的人们在屋檐下避雨，而其余的人都到了屋里。澹台黎生被绑在门口，面如死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下场，他知道，不能再活下去了。
雁惊寒翻着尸块：“断口平整，没有二次伤害，说明凶手只用了一击就顺利地砍断了腿骨，这是个高手——”他瞟了一眼澹台黎生，轻声道：“他不像。”
“普通高手做不到，”鸦青颠着手中双刀比划了一下，“我不行，没有内力，纯外力不够，内功深厚的女人或者魁梧的男人都可以。”
贺白偏头掂量了一下，若是不用内力，他应该可以。
点点头认可了鸦青的观点，雁惊寒又道：“伤口周围有碎肉，凶器应该很钝，但不是钝刀，是某种带锯齿的东西。不会太长，太长容易崩，也不会很短，太短了砍不动。应是……不超过两尺，比较重。”
“柴刀、开山刀这类，都可以。”齐淮沉声道。
“谁知道呢，尸体能告诉我们的就这么点。”雁惊寒转而把目光放在鸦青身上，鸦青不由得一愣。
“怎么？”鸦青道。
“跟我来。”雁惊寒转身出去，鸦青只能跟上，齐淮则又缀在后面。
门口的雨夹雪不知何时变成了大雪，地面上虽还是湿的，屋檐下的木板上却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澹台黎生被拴在门口的柱子上，先是被雨水浸透了棉袍，后又被冷风吹了个透凉，现下只能裹紧身上半湿的棉袄，一张脸已经冻得惨白。
“冷不冷？”雁惊寒在他身前蹲下，保持跟他基本齐平的高度，“想不想进屋暖和暖和？”
澹台黎生点头如癫痫。
鸦青面无表情，她已经明白了雁惊寒叫她出来是要做打手的。确实，按照性格和力量似乎她做这个打手最合适，但心里总归是有那么点别扭。
“行了，刚才我们在你后院挖到何晚飞的尸体你也看见啦，没必要再抵赖，有什么该交代的就赶紧交代，免得给咱们找这么多事儿，麻烦。”雁惊寒微微皱着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人……是我杀的。”澹台黎生有些哆哆嗦嗦的。
雁惊寒忽然打了个响指，澹台黎生登时被吓得住了声音，他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经不起一丝惊吓。偏这时雁惊寒又补了一句：“看来你是不想好好说话——”
“噌”地一声鸦青拔出了双刀。她的眼中几乎没有任何温度，澹台黎生被这漠然而冷傲的神情狠狠地震撼了，他觉得自己就像蝼蚁，在这些人面前连赴死的机会都没有。
“小厨子，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砍排骨还行，大腿骨想都别想。”雁惊寒笑了，“这么说吧，你们寄啸庄有几个练过武的？这你总能说了吧，反正你不说我们回去问寄啸庄的其他人也能知道。”
雁惊寒似乎抛出了一个不那么难回答的问题，澹台黎生脸上肌肉缓和了许多，终于不再是慷慨赴死的样子了。
“管家……哦，老赵当年是个老江湖，”澹台黎生回忆着，“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没什么名堂，后来跟着庄主一起归隐的。赵大谷也会些拳脚，他长得壮，力气也不小，说不定就是他呢。还有阿楚，你别看我家小姐柔柔弱弱的还不会说话，她可是个高手，尤其是身上的轻功，了不得啊。”
听着他细水长流的叙述，雁惊寒慢慢转过头去看鸦青和齐淮，在澹台黎生看不见的角度，忽然露出了一个奸计得逞般的笑容。
他对齐淮做口型：“找凶器。”
齐淮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又进了屋。
“就这些？”雁惊寒对澹台黎生说。
“就这些了。”
“好，咱们进屋暖和暖和，”雁惊寒解开捆柱子的绳子，牵着他往山下走去。
澹台黎生慌张道：“哎哎你这是要带我进哪个屋？”
“寄啸庄。”
屋里贺白巫荆和蒋方明正围着桌子聊天，见他匆忙进来俱是一愣。
贺白先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凶器，雁惊寒让我回来找凶器，这……上哪儿找啊！？”齐淮叹道，“他怎么知道凶器一定在这里的？”
“别急别急，”巫荆道，“既然他这么说了，凶器一定在这里，那么凶手不是澹台黎生，又跟他非常熟，性格还如此变态，连凶器都留在这里……做纪念？他该不会……”
巫荆忍不住满处乱瞟——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但是这地方让她不寒而栗，她忍不住问自己，真的有这么变态的人么？
没有答案。
“该不会什么？”贺白催促道。
巫荆却好像没听见一般，直直地向澹台黎生的床铺走去，那床干净整洁，显然是主人悉心收拾的。
巫荆用力一拽，整个铺盖都掀翻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