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后,画谯宫撤了喜庆的红灯笼红绸,美丽的姑娘们薄施粉黛,换上一身纤薄的春装,迈着优雅而灵巧的步伐,成双结对去山谷花田踏青。
画谯宫地处一片山坳之中,四季如春,即使山外是春寒料峭,山内却温暖宜人。微风带着温度从南方吹来,花海中一片荡漾,馨香萦绕鼻尖,不时有彩蝶在其间穿梭。
白衣的姑娘静静伫立在一片花海中,她眼帘低垂着,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尺处,掌心向下按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刀,那刀足有五尺,直直的立在她手里,裹着鞘的刀尖已经深入土地将近一尺。
她的肌肤如白玉般无瑕,而容颜则完美得像一座会呼吸的雕塑。
春风拂过,微微带起她洁白的衣裙,更衬得她整个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个极壮实的小少年急匆匆地从山谷口往花田跑,两只脚踏碎满园春色,直奔花海中那神女一般的人。
他身后还有一个少年,看上去比他年长些,面色也是掩不住的着急,却强自忍着,连连呼唤:“蓝端阳!你、你慢点!莫要打扰了伏风练功!”
“没事儿!”蓝端阳这半年长高了不少,看上去颇像个大孩子了,他回头冲身后的詹远喊了一声,脚下步履不停。
伏风感觉到背后的动静,蓦地睁开双目,似有精光在眼中闪烁,而后她右臂发力,霍地拔出长刀,银色的刀在空中画了个圆润的大弧,带着春日的清光转身向后方劈去!
“哎呦!”这一刀并无杀意,蓝端阳自然轻轻巧巧地就避开了。然而伏风的刀意不似先前那般锋锐无匹,而是多了些回旋的余地,柔中带刚,绵远悠长。
“师姐厉害啊!亢龙有悔、收发有度,看来淮镜前辈传授的‘流水断烟’师姐都领悟了?”蓝端阳笑嘻嘻地道。他仍旧未脱去婴儿肥,隐约可见一个尖尖的下巴,笑起来脸上两个梨涡,可爱得紧。
刹那间詹远已经追了上来,匆匆停在两人身前,听见蓝端阳问的问题连忙看向伏风——他本身资质虽然不错,却仍旧不及伏风,流水断烟从来只传给掌门嫡系弟子,他虽然也学了可总是领悟不到精髓。
伏风浅浅一笑,她知道蓝端阳这是帮詹远套话,便点点头,食指在蓝端阳身上虚点了几下,望了望天,又用刀鞘轻轻点地。
詹远与这姐弟二人相处数月,隐约也明白伏风的意思,方才她指尖所指是天突、外关、临泣等大穴并任督二脉上几个穴位,这意思便是运气练功需与乾坤之气相合,且要真气打通这几个穴位。
“多谢师妹。”詹远喜上眉梢,他已经卡在瓶颈一个月了,这下有了诀窍不怕练不会。
伏风轻轻张了张唇,似有什么话要说。
蓝端阳会意,对詹远道:“风姐姐是想问咱俩跑这么急有什么要紧的事,我直接说了吧,”又转头对伏风“先前白哥说要找公主姑姑拿回风伯伯的龙甲神章,如今有眉目了,公主姑姑在南海沉月城,由陆城主操办搞了个什么……赛,反正是拿了第一就能得到龙甲神章呢!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都去了,老宫主怕白哥打不过他们那群人,让咱们去帮忙!”
他口若悬河,眉目间神采飞扬,显然是极想去的。
伏风却皱了眉头,而后又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呃——”蓝端阳却像卡了壳,支支吾吾的,干脆把问题抛给詹远:“哥,我姐问还有没有人一起去。”
“有有有,”詹远连连点头,笑意在脸上,露出两颗虎牙:“大师姐带队,张鸣莺师姐随行,还有……还有我,嘿嘿。宫主说她不方便在这种场合与武林群侠争胜负,便不去了,由大师姐看护我们出不了乱子。”
伏风缓缓点头,又轻轻戳了一下蓝端阳的肩膀。
“伏风师妹说的什么?”詹远疑惑道。
蓝端阳表情有些奇怪,还带着几分无奈:“我姐让我好好听你的话,不许乱跑。”
然而她话音未落,伏风却主动看着詹远,神色肃然,长刀在她手掌心滚了两圈,而后她一把攥紧刀柄,手掌翻下。
蓝端阳一皱眉:“风姐姐说……这次去沉月城的,定然不只是武林人士,龙甲神章干系甚大,多半会有……各国朝廷中掌握权柄、翻云覆雨的大人物,若是擂台上正面对上还好说,直接把他们打趴下就行,只怕有人背地里下黑手。”
此中关窍伏风能想到,淮镜自然也能想到。
“师妹放心,宫主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只需跟着大师姐就好,只是这次得麻烦师妹用白纱遮面,以免遇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节外生枝。”
伏风自是应下。
三人呆呆立了一会,各自盘算着这次南海之行会有什么遭遇,又如何见招拆招。旁边的蓝端阳忽道:“也不知鸦青姐姐开始走了没有。”
广陵离南海足有千里,走陆路只怕要小半年,幸而齐淮想的周到,从海运码头租了条客船载着昆仑并金翎楼的几人一同前往。
年关刚过没多久就驾船出海,鸦青一行人如今在海上起起伏伏已有小半个月了。
烈烈海风环绕周身将脸前的碎发都掀到脸侧,长发迎风飘舞,如同一面乌黑的旗帜,又像一匹狂奔的烈马,鸦青只觉得海天之间是无尽罡风,是风在托着海船航行。
太阳当空,万里无云。
鸦青半靠在船舷上,忽然双目圆瞪,脖子使劲探出去:“呕——!”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她瘫在船边,靠着船舷坐下,有气无力道:“我的妈呀……,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得半个月吧,今天正月二十四了,二月中旬咱们就能到南海,”不知什么时候齐淮也出来了,既好笑又心疼,“船夫说过两天还得转风向,有七八天的顺风,到时候还跑的快些。”
鸦青半死不活地坐着,过了一阵忽然叹道:“就这一回、一回,我这辈子打死也不坐船了。”
半个月以来,她每天都要吐两回,一开始还像滩烂泥一样在船上一坐就是半天,后来天天这么个吐法也就习惯了。
她把手一伸,齐淮便一把拉她起来:“回去啦?”
“回?哪儿?里面闷死了,再站一会。”鸦青幽幽道。
大船按照原定的航线一路乘长风破巨浪,齐淮这次很舍得砸钱,他已经租了最好的船,却还是晃得鸦青想吐。
“我听说……”鸦青轻声说,“陆城主孤身一人,连个亲朋好友都没?”
齐淮将两只手弹出船舷外,张开十指在风中摆动:“四城城主,无不是孤苦无依之人,陆城主如此也是理所应当。”
“为何?”
“惊雪城,你知道的,伏镇将军殉城后惊雪城沦为死城,听说前几天忽然解封了,还改名叫罗酆城,城主姓秦,是个女人,去过那里的侠士传出信来,里面的人都肤色黢黑,有的还面上生着脓疮,一个个如阎王殿前的恶鬼一般,着实骇人。”
“罗酆……酆……酆都那是死人住的地方啊!”鸦青喃喃道,“人间酆都,罗酆城城主如此,只怕即使城门大开也没有人敢进入,那还有呢?还有什么城?”
齐淮道:“极北寒城,在北朝和极北鬼方部的中间,城主叫雁不归,”他忽然顿了顿,补充道:“是雁惊寒的爹。”
“啊?”鸦青惊讶出声,难怪说雁惊寒跟师父常年住在寒城呢,原来是家在那边,“那都有儿子了定然也有妻子,怎么会是孤苦无依?”
“鬼方部一到冬天便出来寻衅滋事,南边的北朝也不是善茬,寒城夹在中间民风彪悍,无论男女老幼均能跨马提枪,都是骁勇善战之人,雁城主的发妻也是巾帼英雄。后来,雁惊寒出生的第三年的冬天鬼方突袭寒城,她……战死了。”
“沉月城、罗酆城、寒城……第四是什么城?我为何从未听过?”
“西南万蛊城,你自然不知,蜀中唐门与西南五毒教向来相处和睦,可是百年前没有五毒教,只有万蛊城。据我家古书所载万蛊城城主姓曲,是个极聪明的人,一年年的闷在城中研究蛊术,后来就没声息了。百年过去,当年事不得而知,只知五毒教留存着万蛊城遗址和曲城主的大部分秘笈。”
一个天才城主会忽然没了消息?这才是令鸦青最心惊的地方,三城城主都如天煞孤星一般……后任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