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茫茫,站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之滨,人的心里都会发慌。
船头那人的话正让鸦青一行人更加无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且不说齐淮与众人从来是同进同退,码头上还有三大宗的诸位,高手如林,这大船竟是要只载齐淮一人?
情况未明,三大宗的诸位仍旧沉得住气。
众人胡思乱想之时,只听贺白沉声道:“船头的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请前辈指点。”
贺白运上五成气劲,将声音远远地送出去,在场诸位无不骇然,只觉得他是少年英才,到了擂台上也是劲敌。
“贺少侠请讲。”
“不知陆城主是否吩咐过此船只许载唐家堡的人?”
“是。”
“那我等欲上岛参加夺龙擂的人又当如何?”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通远县与无妄岛相距十里,这一程便是陆城主对参加夺龙擂者的测试,若是连这段路都趟不过去,诸位还趁早请回吧。”
这话说的霸道,不知是哪位豪杰受不住了:“哼!沉月城主便是这么接待客人的么?”
从旁又冒出一个轻佻的少年音:“这位仁兄恐怕想岔了罢?兄台若是上岛,便不算客人,是去打擂的人了。”
这声音听着耳熟,齐淮望过去,果不其然便是陆年。不待前面那人反驳,陆年又道:“前辈,晚辈也有一事需要请教,方才前辈说观战的客人可以乘船上岛,那为何登记的小童偏偏把我拦下了?”
“呵,”船头忽然一声轻笑,偏偏震得码头上众人脑袋里又蜂鸣一阵,“陆少侠,城主有吩咐,要上岛赚钱,也得凭本事,无妄岛可不是什么鱼鳖虾蟹都进得去的。”
陆年大窘,没想到沉月城的人已经都知道他千手门陆年的大名了。
那人稳坐在船头,然而船极高,码头上的人看不见他的身形,更看不到他身后六尺处还有个粉衣的年轻姑娘。
年轻姑娘见他抿着唇笑得十分恬淡,半埋怨道:“连山师兄,你何苦这样讥讽他,师父从未说过‘鱼鳖虾蟹’一类的话,更何况千手门门规森严,他即便上岛也不能乱偷乱摸,你这又是何必?”
连山侧首道:“师妹有所不知,论起来这位陆小兄弟还是咱们师父远房侄儿,他又是千手门那位观音娘娘的徒弟,你该叫一声师兄。”
“那师兄还这么对陆师兄?”
“小师妹你改口倒是快,”连山幽幽道,“陆小师弟自幼顽劣,虽说千手门门规森严并非一般的门派,但保不齐无妄岛上会来什么人,你瞧着船下码头上那些穿着黑衣的人,那是北朝骁骑军,他们从不将咱们江湖人放在眼里,还有从万里之遥赶来的羌国和新凤,这次寒城与鬼方也有夺龙令,过几日他们便会来,过不了几日咱们无妄岛便是一片血雨腥风了。”
“所以……师兄是故意拦住陆师兄的?”
连山只点点头,尚未来得及答话,忽听船下齐淮又道:“前辈,晚辈想带三位朋友一起上船,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不可,”连山使出传音之术,“你那三位朋友里倒有两位要参与这次夺龙大会,若是这样上岛了便对其他人不公平。”
“既然如此,那在下只好多谢陆城主美意,随朋友一起游过这十里水路了。”
连山呆了一呆,身后那位粉衣小师妹更是满脸惊讶:“他疯了不成?有船不坐非要自己过去,三大宗派皆有绝顶的轻功,他一个唐家堡的,拿什么渡海?”
“唐大堡主可想清楚了?”连山不理身后的小师妹。
“在下想清楚了,请前辈启程吧。”
“好。”
连山一声令下,大船蓦地发出一阵巨响,船身下的海水激荡,震出延绵不断的鱼鳞纹,而后缓缓地,风帆升起,船向着来路动了。
船下早已乱作一团,其余的人皆是外人,然而以齐淮为中心,鸦青与贺白一个劲地劝齐淮先去渡船,巫荆不好说话,露出的目光却万般复杂。
“你这是何必,”鸦青眉头微蹙,“陆城主点名要见你,又亲自派了船来单独接,你这样拂了他的面子,总归是不合适,况且渡过十里水路说的倒是轻巧,咱们哪有那个本事呢?”
齐淮神色倒是简单:“你让我一个人抛下你们先去渡海,鸦青,我从折柳城一路跟你至此,不说是寸步不离也是从未分开过,你这样、你这样让我先自己走了,留你……和贺兄独自面对这一片海,我怎么能干得出来?”
他这固然是肺腑之言,落在身边众人耳朵里却总能听出些弦外之音来,贺白面带窘色,轻轻摸了摸鼻子,道:“我觉得既然陆城主这样安排了,这十里无妄海还是渡得了的,要不……咱们先看看前辈们如何渡海?”
鸦青无奈点了头,巫荆红袖一拂,施施然向前走去,不多时便回来了。
巫荆递出一个眼神,贺白心领神会,带着其余的人一同过去,却见三大宗的人似乎也是愁眉不展。
“师伯别来无恙,”贺白挤到人前,跟漠平行礼,“此番天衢门大恩大德,师侄无以为报……”
“哎,都是应该的,可是……”漠平抬手止住他的话语,“陆城主让咱们各自渡水,我这做师伯的这次可是帮不上你了,你若是有本事只尽管使出来,到无妄岛上再有谁敢暗地里使绊子,我也不管是哪个朝廷或是门派的,都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这四个字在这老头嘴里总觉得那么别扭,众人只觉得他是打定主意要护着这位师侄。
前头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轻哼一声,又道:“薛姑娘,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铁面之后是微微有些吃惊的薛半桐,她跟在郎小王爷身边这几个月来,他从不正眼瞧她,这次居然点名问她的意见了。
“依属下看来,这海……距离太远,不如跟周围的渔民租船渡海。”
“租船?”郎追月上挑的尾音里是明晃晃的讽刺,“如果那么简单,这十里无妄海就拦不住这么多武林高手江湖前辈了。”
“属下愚钝,但凭主上调遣。”
“你看周围旁人是怎么渡海的。”
他左手一挥,正让出半个身位,薛半桐悄悄探出头去,倏然大惊失色——只见漠平腾身而起,两步跃至海边崖壁上,二指折了一根不大不小的花枝下来,那花枝有婴儿手腕粗,枝杈上盛开者与含苞者兼而有之。零星有花瓣落下,更衬得漠平一派道骨仙风。
临要及地,漠平抬手一抛,几片白玉般的花瓣便径直落进水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漠平悠然踏花而去,只余下一道声音:“老朽不才,借花兄之力先走了。”
在场所有人无不为之骇然,早知道天衢门有“万里不足”的轻功,却不料漠平掌门竟能将其练至化境,在水上仅凭一片花瓣便能托起自身,来去自如。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去看天衢门剩下的徒子徒孙,那十几人里领头的大约是二代弟子,瞧着胡子拉碴,也有四十岁上下了。他冷哼一声,像是有些不愉快的样子,如法炮制地折了一根树枝下来,只是这次徒子徒孙们踩的却不是花瓣而是花枝了。
贺白心说我兄妹二人轻功尚可,齐淮与巫荆也不必多言,此计可行。便抬头望去,却看见那棵树早已被天衢门的弟子折了干净,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只能摇摇头作罢,再看周围同仁,也是一片遗憾叹息之声。
“哎,这个有意思,我也要试试!”蓝端阳亮亮的小嗓门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人群中陆年刚要张口嘲笑,倏然一声尖锐的笛鸣刺地他耳朵生疼,匆匆捂上双耳,又觉得脚边一片滑腻,低头看去,只见两条寸白蛇吐着信子从他脚边溜过,心头吓得猛一跳。
蓝端阳随着那两条寸白蛇不紧不慢地走到水边,缓缓地吹着笛子,笛声不如先前刺耳,曲调却诡异无比。
“小娃娃,你要做什么?”断云山柴寨主见识过蓝端阳一根笛子召来满庭五彩毒蛛的骇然场景,就怕他再来这么一出。
李飞虹低声道:“端阳,回来,师姐有办法渡海。”
一只素手忽的搭上李飞虹的肩头,果然是伏风,她摇了摇头,微笑着看着李飞虹。
“伏师妹……你这是,由着他自己玩?”李飞虹猜测。
伏风点了点头。
“可是——”她尚未说出可是什么,忽听断云山的小徒弟惊呼:“寨主快看海水!海水在翻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