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风声和着清亮的长啸,鸦青半空中抡圆了双刀交替向下劈去。江桃赤手空拳如何敢硬接这招,然,鸦青速度极快,要躲显然太迟,江桃只得迅速偏过身子,堪堪躲过第一刀。
刀风竖直贴面扫过,两缕长发触之即碎。江桃心中为之骇然。
眼见鸦青足尖轻点,第二把刀又顺势劈来!江桃见她招式一刀更比一刀凌厉,且似乎全无内劲,大凡武功高强之人招式多是返璞归真,她刀法定是极为精妙——这刀只能躲,绝对不能接!
鸦青甫一落地,那下落用的飞爪自然收回腰间,她一刀未杀江桃,便自然而然地出了第二刀。二人正面交锋,月光照亮两人的脸,鸦青忽觉呼吸一滞——江桃的年龄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年轻,约莫年近四十了,但那张脸仍是她平生所见中最邪气也最好看的,难以想象这人年轻时该是如何风华绝代。
江桃似乎发现了她的迟滞,嘴角不禁挑起一抹嘲讽的笑,而后右手在腰间一摸——一柄软剑落在手里,原来他并非是不使兵刃的。
那柄剑轻软至极,韧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便如长了眼的丝绸一般绕向鸦青颈项,江桃竟是以攻为守了。
鸦青身子好不轻灵,只矮下身去顺势一个翻越凌空一转身子便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剑,随即步履轻动退却一丈。正当江桃以为鸦青被其逼退,要趁机逃跑时,却见鸦青手腕轻动,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被她甩过来。
那物件银光闪闪,划破夜空,直奔咽喉,约莫是什么锋锐的暗器,江桃只是轻移脚步将其躲开,孰料那东西竟绕自己脖子转了两圈!
江桃瞳孔瞬间收缩,心道“不妙”。
忽听耳畔有清亮的女声:“长得好看的人渣……”
颈部的细银丝蓦地收紧!
“……也得死。”
少倾,鸦青身后又有两人落地的声音。齐淮拎着扇子晃上来,蹲在那儿看江桃:“啧啧啧,好惨啊。鸦青你下次杀人能不能不要这么凶残?”
江桃喉咙里仍在“嗤嗤”地喘着气,他漂亮的脖子早就被那两圈银色的丝线勒烂了。
“嫌我凶残?”鸦青挑起眉毛,手上慢慢地收起那被用来杀人的三抓钩,“嫌我凶残你闭上眼睛别看啊。”一想到这人曾经剁了那么多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双手,鸦青也不觉得自己太狠厉了,至少她还给江桃留了张完整的面皮,没伤他的脸。
雁惊寒将量天尺做了拐棍一般悠悠走来:“居然能用这三抓钩做杀人利器,我有点不得不佩服你了。”
鸦青并不掩饰脸上得意的神色,正要开口,平地忽地起了一阵诡异的凉风。三人神色一紧。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个黑衣人,身形瘦弱,身法却极快,远远地掠过来,只一弹指间,竟将江桃掳走了。
几人怔愣在当场,齐淮反应极快,紧跟那黑衣人的身影追了出去。鸦青眼瞳微动,忽地从雁惊寒手中夺过量天尺,道:“我去,你们留下。”
说罢也不待贺白与雁惊寒作何反应,径直去追齐淮。
方才那人过来时,不过一个照面,她已经看见了那黑衣人面上罩着的黑玉面具,相信齐淮也应该看到了。
不过三两个腾跃,鸦青已经与齐淮并肩而行。
“女的。”鸦青道。
齐淮却皱着眉头不说话——这轻功身法奇异诡谲,再加上女的、黑玉面具,如若他不曾记错……不,他不会记错。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眼见鸦青追着那黑衣女走远,他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沿着那个方向走过去。
幽暗的小树林里,黑衣女子与鸦青一前一后地落了下来。遍地落叶都沤进泥地里,即便黑衣女子把江桃一个汉子从肩上放下来也并未发出什么声响,连林中的麻雀都不曾惊动。
“别试了,绝对死的透透的。就算那会儿他还有一口气,单凭你刚才这一路颠得他也该凉了。”鸦青微笑着,她不知道齐淮是什么时候落下的,但此刻她与对方都是一个人,打起来,她不会输。
“可惜呀——”黑衣女子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试探江桃鼻息的手,直起身子,“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可不多见。不过死在你手里也是应该。”
鸦青略微一怔,随即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瞧你这话问的,我何止知道你是谁,我还知道齐淮为什么跟着你,我还知道他失去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黑衣女子语气中有几分讽刺,“怎么样?能猜出我是谁吗?”
“嗤,”鸦青翻了个白眼,“你对齐淮余情未了你去找他咯,跟我在这儿瞎扯个什么劲。我说的对不对——前、情、人?”
黑衣女子身体一僵,并未答话,鸦青便知自己猜的没错,又道:“我觉得你们真的好无聊啊,有什么事情大家摊开了说多好,非得搞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苏桃一直跟你在一起?那么你是薛素素?可以啊小花魁,年纪轻轻就这么多手段,在下望尘莫及,甘拜下风。”
黑衣女子并不知道鸦青在猜人这方面天赋异禀,见她三言两语戳穿了自己,又被一通嘲讽,心中又羞又恼,甚至还有几分疑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哪里暴露了。好在脸上有面具遮着,鸦青也瞧不见她的神色。
“现在该我问你了,”鸦青走上前两步,正色道:“你脸上的面具从何而来?”
“嗯?齐淮真的一点都没跟你们提起我,”黑衣女子似乎生气了,“他都不告诉你,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们昆仑有长生丹是不是?快拿给我。”
鸦青满面狐疑,既然这黑衣女子没承认,那就暂且当她不是薛素素,可是长生丹这是渔阳让贺白送走的,这消息既久远又隐秘,她从何得知?
“你知道我是谁,也该知道我师父是什么人,既然你不说清楚,我就只好送你去见我师父,你去管他老人家要长生丹吧!”鸦青手中量天尺打了个挺,一尺抡过去——她心中主意极定,这女人不说自己是谁,那就打到她说为止!
量天尺击在黑衣女子肩上,黑衣女吃痛倒退两步,愤而抽出一柄短剑。
“你有面具,又是齐淮旧识,”鸦青步步紧逼,打得那黑衣女招架不及,“他一定也像现在信任我们一样信任你。”
黑衣女反手一撩,短剑奔鸦青大腿刺去,鸦青手中量天尺一抖重重的打在她手上:“齐淮是从唐门水牢里逃出来找我的,林逐风曾说他在水牢泡了三年,与你有没有关系?”
短剑从黑衣女子手中脱出,掉的老远,黑衣女后退两步站定。
鸦青见状也不再强攻:“还不说么?”
不远处的树丛中,齐淮躲在一棵树后悄悄看着这一切——他不得不承认,鸦青说的都对,只是这黑衣女不是他的旧情人,是仇人。
“我说、我说……我是薛素素……以前叫薛半桐”黑衣女终于开了口,她迟疑着摘下了面具。
时隔近四年,重新见到这张无比丑陋的脸,齐淮心中五味杂陈。
薛半桐坐在地上,全无防备之意了:“你知不知道惊雪城?”
鸦青点点头——她当然知道,伏风的父亲就曾是镇守惊雪城的大将。
“惊雪城被摧鲸军锁死后,瘟疫很快就席卷了整个城中,城里到处都是死人,我们出不去……”
“说重点!”
“很快我们出现了在瘟疫中存活下来的人,比如我,”薛半桐加快了语速,“但我们的脸上身上都生满毒疮,整个惊雪城的人都像行尸走肉一样,我们惧怕阳光。直到有一天我听见城主大人说……”
“城主?”
“对,我们自己选出的城主,叫秦绫,城主说北都有味神药,‘长生丹’,可解百毒,可使人生肌活血,且容颜永驻。但这味药北都已经没有了,它被人带到了蜀中唐门。”
“不对,”鸦青忽然疑道,“你是薛素素,可薛素素是个花魁,恕我直言,你这张脸……”
“呵,”薛半桐苦笑一声,她即使是苦笑也带着讽刺的感觉,像是在嘲笑整个世间,“那不过是张做的逼真的假脸皮而已。”
讲到这里,鸦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薛半桐骗了齐淮而已。
“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鸦青道,“你这面具是从哪来的?”
“城主府中捡的,又打仗又瘟疫,哪里都是乱糟糟的,我从死人堆里捡个面具而已,没什么稀罕的。”
“唉——”齐淮蹲在小树林里扣着树干,觉得十分委屈。
“叹什么气,你是岳欢吗这么怂?居然还半路不追,”鸦青翻了个白眼,“麻溜的快过来。真是,还蹲着。”
齐淮被发现也没有再隐藏的必要了,他仍是摇着未打开的折扇:“你猜的八九不离十,但还是有偏差——她当年差点把我害死在唐门水牢底下,我被关在那里整整三年,三年呢!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鸦青看着他对月哀嚎,便知他心里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这状似痴狂的样子他居然做颇有几分真意,鸦青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一声:“佩服啊”。
此时,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