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带着众人在寄啸庄里转了大半圈,眼看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仍是一无所获。鸦青不禁开始怀疑他“天下第一名捕”的名头是不是凭满身不羁的游侠气在官场上被官老爷们捧出来的虚名。
不过巫荆都没说什么,鸦青自然当他还有藏着的本事,便也不多嘴。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雁惊寒停下了。
一棵腊梅树。
腊梅树有什么好稀奇的?鸦青想,寄啸庄里别的不多,腊梅却是数不胜数,这株腊梅与别株腊梅有什么不同?
鸦青从树冠开始仔细往下打量着,思考着,很快她也发现了端倪。
“蚊蝇嗜血,”齐淮一指树根处,那里不知何时聚了许多苍蝇与蚂蚁,“若说树下的蚂蚁是常见的,那苍蝇便是不常见的,冬日里又没有蚊子……雁兄,我说的对不对?”
齐淮温柔一笑,泥金折扇在他手里又晃了起来。
“不错嘛齐淮,变聪明了哎。”鸦青感叹道。
齐淮仰脸望天:“我笨过么?没有吧。”
“齐兄弟确实聪慧过人,”雁惊寒两条胳膊交叉抱在胸前,笑道“说的一点也不错。”
原本一直盯着树根的巫荆忽然道:“挖。”
贺白迅速抽出腰间佩剑。
“诶诶,没让你动,”巫荆压住贺白拔剑的手,“放回去放回去,这么听话干什么。”
蒋方明已然拔出自己的佩剑,那剑锋锐异常,又十分坚韧,三两下便削出一个不小的坑,坑底土色与别处不同,竟是黑色的。
“可以了,”雁惊寒赶紧叫停,生怕晚一会真挖到什么,尸体还没挖出来先让这神兵利器砍坏了。
他接过蒋方明手中的剑,在坑里轻轻刮着——这黑色的泥土应是从尸体中流出的血,时间长了变色而成。果然,没几下便露出了一个紫黑色的包袱,不,它本应该是浅蓝色的。
“找几个人,轻轻的挖走,带回去。”雁惊寒笑着站起身来,两掌互相一拍,拂去手上泥灰,“走,咱们再去别处看看。”
“等等……”齐淮忽然叫停,随后他面色一哂,“我内急,诸位先行寻找吧,我若是出来的慢就先回后院厨房等你们。”
雁惊寒刚要说好,鸦青道:“欸,我也去。”
“你也去?”贺白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说不清是什么意思。
鸦青一挑眉:“想什么呢?我是说我也先回去,找尸体这事儿雁大哥最拿手,我们许多人跟着也没什么意思。”
贺白颔首,忽而想起巫荆这个正牌姐姐也在,便又看了眼巫荆。
见巫荆没什么意见,他这才说:“你若是回去,只怕会碰上何夫人。沉稳些,莫要与她发生口角。我总觉得……她和那个哑巴女儿应该还有事瞒着咱们。”
鸦青自是答应。
“蒋方明,”巫荆抬起眼看了看身边英俊的副手,“守着点鸦青,她性子太皮。”
鸦青面色一喜。齐淮略一皱眉:若是只有他与鸦青两个人,干脏活的自然是他,可带着这么个扎眼的大哥,干脏活的还是他,这就不公平了。
寄啸庄之大,这三人回去也费了些工夫。一路上还见不少鹰翎的人手持兵刃站在各个院子门口,见了蒋方明便低头行礼。若不是气质太野,这些人只怕都能赶上一支小军队。
“一会儿见了何夫人,我说什么蒋大哥都不许拦着。”鸦青略一偏头,眼角含柔,眉梢带笑,小女儿情态尽显。
蒋方明一愣神,而后点了点头。
齐淮这才发觉鸦青竟还有这一面,比先前在岳家对付林逐风时令人腻味的撒娇截然不同。
唉,罢了罢了,谁让我娘没把好长相传给我呢,齐淮心说。
“齐淮——”鸦青斜眼瞅着他,那满是兴趣的感觉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想什么呢,一会给我帮帮忙。”
“哎好好好,”齐淮忙不迭的答应,“只要你用的上,我一定尽力。”
“突然这么靠谱……?”鸦青勾起唇角,微微笑了,“可别是动了什么心思吧?”
那破厨房的黄杨木桌上已经摆了两处骨头——先前肉冻里捞出来的骨头与众人挖到的蓝色包袱。
不出所料的是何丹笙与那个叫阿楚的哑姑娘也在屋里坐着。大约是看见亡夫死状惨烈,尸首破碎,何丹笙泪水断断续续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流泪伤心都是极损元气的,她在椅子上的姿态已然有些要倾倒的样子。
小姑娘阿楚却与何丹笙截然相反,她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面色是漠然,或许眼中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在里头,或许是缅怀。
鸦青抢先快跑几步跨进门里,然而门槛有些高,前脚落了地后脚却被狠狠地挡了一下,登时踉跄两步猛地向下磕去,眼看要脸先着地。
齐淮来不及思考,赶忙伸手去捞!
好巧不巧,他与蒋方明都差了些许,竟是何丹笙离得最近,起身上前拦了一下,这才保住了鸦青的脸,没让她摔个大马趴。
“多谢夫人。”鸦青起身道谢,而后趁人不注意迅速抛给齐淮一个眼神。
这是什么意思?齐淮一懵,想说我们俩什么时候有这种一抛眼神就能看懂的默契了?收不到信息啊姑娘。
鸦青看看齐淮,真想骂这个人笨,明明刚才说好的给她帮忙。她又看了一眼何丹笙,再看看齐淮,使劲用了几个颜色。
齐淮挑眉:何丹笙?
何丹笙……会武功?齐淮回想起方才何夫人拉起鸦青那一幕,似乎她确实使了轻功,而且是上乘轻功……所以,她应该武功不低?
“方才见夫人似是身手不凡,敢问夫人习过武吗?”齐淮迅速问。
何丹笙轻声一笑,像是觉得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我多年前未曾婚配时,在江湖上也曾有薄名,那时我在画谯宫,画谯宫的诸位师兄师姐都很尊敬我,因为我是画谯宫里为数不多的官宦之女。”
她谈论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的怀念之情不似作假。迟钝如蒋方明也能看出她对自己少女时的经历有多看重。
“画谯宫?夫人是画谯宫的么?好巧,我有位师姐如今也去那里习武了,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鸦青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问道。
“你师姐叫什么名字?”
“师姐尚且如我们这般也是无名小辈,不过师姐的母亲以前似乎是淮镜宫主极看重的一位弟子,叫……苏月流。”
“啊?!月流师姐……”何丹笙惊讶出声,乍一叹连鸦青与齐淮都双双吓了一跳,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何丹笙道,“你师姐可是姓伏?她竟然还活着么?”
“是姓伏,活着,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
听了这话,何丹笙却半晌没出声,只低垂着头木木的坐在那里,像一尊美人石像。是喜?是忧?谁也看不见。
时间就在几人的呆滞中静静地流淌,三人不敢多说话,生怕惊扰了何丹笙。
许久之后,何丹笙像是睡醒了一般,懒懒地道:“你师姐见过宫主了么?”
“见过了,已随淮镜宫主去画谯宫习武。”
“那就好,那就好,”何丹笙连连点头,忽而长叹了一口气,茫然道:“当年……月流师姐与我一前一后双双嫁人,她的郎君是北朝年轻有为的大将军伏镇,我的心上人是武林后起之秀“秋霜剑”,我们两人啊……是画谯宫的姐妹们最羡艳的。可谁知道,世事无常呢?呵,月流师姐与伏大哥同守惊雪城,却被扣了粮草,军需运不上去,前线又有将士染上瘟疫,夫妻二人双双殉城而死!而我呢?我的夫君甚至连个全尸都没有,他变成了这样一堆肮脏不堪的骨头,我既心痛又觉得恶心!”
泪水唰的一下从何丹笙双眼中淌出,也许她在后悔,又或是怀念。但她刚才那份剖白却让鸦青觉得不可思议。
鸦青看了看齐淮,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原来,何夫人这样想……是对苏月流的遭遇感同身受了么?
蒋方明与两人一般不敢出大气,而阿楚则仿佛置身事外,她看向何丹笙的目光甚至有一些嫌弃。
那神情让鸦青想到了伏风——虽然伏风容色绝艳,可两人同是哑巴,当然,伏风更多的是如同天神降世般的漠然,而阿楚却是个鲜活的小姑娘,藏不住眼里的感情。
为什么她会这样看着何夫人?鸦青想着:这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