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台上摆着许多尸体，它们出奇的一致——都用包袱包裹着。
绛紫色的包袱，定上打了严严实实的死结。从它未曾染血的地方看，还是浅蓝色的。只是灰土太多，新旧已经看不出。
雁惊寒站在桌旁，双臂交叠插在胸前，环视四周众人，道：“我打开了？”
没有人说话。
静了许久。何丹笙长舒出一口气：“开。”
雁惊寒的手伸到包袱结上，忽然停住了，他看向阿楚，欲言又止。
“小姑娘，带你母亲回避吧？”齐淮看出雁惊寒的意思，道，“这些东西可不是好看的。”
阿楚坚定地摇了摇头。
齐淮还要再劝，却被雁惊寒打断：“不如何夫人暂且回避吧，这尸体……只怕不寻常。”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怕小姑娘受到惊吓，却怕何夫人看尸体？鸦青抿紧嘴唇，一个是收养的小女儿，一个是多年的枕边人……
“至亲之人见到这鲜血淋漓的场景难免容易情绪失控，”雁惊寒道，“啧，蒋兄，送何夫人回房。”
蒋方明走到何丹笙面前，他看着何丹笙，他的鹰也看着何丹笙。
何丹笙走了。
没有人能反抗蒋方明，他强硬的姿态与英俊的面容能让一半人折服，另一半则会败给他的身手。
“金翎楼竟还有这样的人。”鸦青目送蒋方明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金翎楼有许多这样的人，”巫荆笑着说，“金翎九堂三楼十二羽，方明不过是一个堂主而已。怎么样，鸦青，要不要加入金翎楼？”
鸦青也笑了：“九堂三楼十二羽？每个人都有蒋兄那么好看么？”
“自然不是，我这里又不是凭相貌就能决定一个人做什么，改日若得了时间，让方明与你切磋切磋，他可是隼楼鹰翎堂堂主，你也试试隼楼的本事。”她说到这里，却看了贺白一眼。
“我不，他们不如蒋兄好看，我去做什么？”鸦青悄悄看了看齐淮，果然他也在看着她，“若说是为了金翎楼的本事，等你能拿到黑玉面具的消息，我再去不迟。”
巫荆哑然，忽而又想起一事，道：“对了贺白，我险些忘了，你前些日子让我打听玉拢绡的下落，已经有眉目了。”
“玉姑姑？她不在昆仑么？”鸦青疑道。
“啊，”贺白道，“你先前……不知道，玉姑姑窃走了风寻星前辈留下的龙甲神章，下山之后不知所踪。”
鸦青如遭霹雳：“龙甲神章记录的是数术兵法，她身为狼孟公主，要复国不成？”
“我也正有此猜想，巫荆快说，你查到了什么？”贺白催道。
巫荆双目微垂，沉声道：“说起来这并非金翎楼查到的，贺白你先前曾经拜托诸位武林前辈帮忙搜寻玉拢绡的下落，龙甲神章被窃的消息就这么散出去了，呵，这一来，那些离朝廷近的、特别是依靠本地官府的小门小派都一窝蜂出去找玉拢绡，最后她让人在皖南揪出来了。”
“被抓了？”贺白眉头猛地一跳——玉拢绡若是落在旁人手里，只怕龙甲神章不保。
巫荆连连摆手：“没有，她精明的很，现在正一路往南逃窜，如今江湖上许多该埋在地里的老家伙都开始追捕她，连我金翎楼里都去了好些看热闹的。”
“不行，不行……”贺白沉吟道，“既然已经是人尽皆知，那么追杀她的人里定然有北边的北朝、西面的羌国，说不定南面的新凤国也派了人出来，这还让我怎么取回龙甲神章？”
“你且安心，燕翎传来的消息，天衢门已经派人去了。若是天衢，江湖上的小鱼小虾自然不是对手。漠平掌门应是真将你的托付放在心上了，即使是没放在心上，他也不会在江湖乱作一团的时候坐视不理的。”
“好好，只能先这样了。”
话说到这里，蒋方明已经回来坐了一会，又被雁惊寒遣出去拿了笔墨再回来。
雁惊寒是想干嘛？鸦青想，写验尸记录吗？
“阿楚，”雁惊寒道，“会写字么？”
小姑娘微微勾起一个嘴角，笑的有些无奈，她点点头，看来是会了。
鸦青这才主意到一直都在这里的阿楚，这小姑娘太不起眼了，不出声、不动，看上去柔柔的，似乎只要人们稍微不注意，不一会儿就会忘记她。
鸦青觉得阿楚并不是真有多柔弱，她有点理解雁惊寒的用意了——能把存在感抹杀得这么低，这不是个简单人物。
她不像鸦青那么不羁又潇洒的性格，也不像巫荆那样永远都是一抹鲜艳的红。她更像一株蔷薇，安静的爬在角落里，甚至借助外界的力量，开放着温柔美丽的花。
可若真有人觉得她单纯温柔，她就会用生满锯齿的嫩叶刺得人鲜血淋漓。
“写，第一个包袱，”雁惊寒利落地拆开，包袱重新变成一块平摊的布，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人头。”
乌黑、圆滚滚的人头，连鸦青这杀过人的都觉得有些心惊。
阿楚低着头奋笔疾书，忽听头顶上方传来声音：“要不要来看一眼？”。
拿笔的手一抖，在宣纸上戳了一个指甲大的墨点，她顿了一顿，轻轻摇头。
雁惊寒看着她写的记录，不知是不是觉得她写字好看，展颜一笑，道：“好，第二个……”
“呵……”雁惊寒居然还在笑，“左大腿。”
“第三个……”
到了这个包裹，雁惊寒却停住了，没有立刻拆开：“这是谁找到的？”
鸦青与齐淮两人皆是茫然之色——包裹都是他们找到之后让鹰翎的人带来放在这里，怎会不知是谁找到的？真是蹊跷。
“包袱怎么了？”齐淮道。
鸦青拉拉他袖子：“你看，其他的包袱上沾的都是泥土，唯有这个粘的是草屑。这是不是说明……这个包袱是别人送来的，而这个人，可能是凶手？”
众人都看向蒋方明，后者沉默一会，忽然抬手一挥，背上雄鹰振翅飞出，双翅张开将近五尺，眨眼间便不见了。
蒋
方明还是不说话。
哦豁，齐淮目光在阿楚和蒋方明之间来回游走，心道“俩哑巴，真厉害啊。”
“我不是哑巴，我会说话。”蒋方明道。
众人皆惊。
“而且我会读唇语。”蒋方明看着齐淮，忽然笑了。
齐淮砸了咂嘴，心下赧然，这才发觉他虽未说出声，可口型都做出来了，也难怪蒋方明会看懂他想说的话。
不一会儿，雄鹰在前，领了一个干瘦的青年进来——方才就是他把这包袱拿进来的。
“谁的？”蒋方明抬手架住自家黑鹰，一根指头点了点包袱，言简意赅。
“管家，老赵。”那青年答。
“带来。”蒋方明道。
鸦青忽而又看了齐淮一眼，那眼神中显然蕴藏着某种情绪，可惜齐淮读不懂，只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收到齐淮茫然的眼神，鸦青暗自喟叹。她本来是想说蒋方明如果不说话还只是个有些冷漠的俊美侠客，可一说话……像僵住了一样，还真是不如不说。
管家老赵像个鸡仔一样被鹰翎的人抓进来，落地还扑棱了两下才站稳。
“轻点，这么大把年级的人你们也不注意，摔坏了可怎么办。”巫荆掩面笑道。
雁惊寒敲敲桌子，道：“老赵，这包袱是你送来的吧？”
“哎，是。”
他承认得倒快！鸦青心说，那老赵明显没什么要隐瞒的意思啊。
“你从何处得来？”
“后院东边，猪食槽里，”老赵战战兢兢道，“今天一早金翎楼的众位豪杰就把寄啸庄的丫鬟杂役们看得十分严实，我跟着我家主人这么多年，也算见过几分世面，一问诸位大侠都还没吃饭，便要去厨房割些肉来给诸位英雄垫一垫，顺便把栏里的猪喂了，谁知便发现了这个东西。”
他说的严丝合缝，雁惊寒也找不到破绽，便问那青年：“是真的吗？”
“是。”
巫荆闻言抬脚轻轻踹了他一下：“那你方才这么凶是要作甚？赵老前辈还给你们吃肉呢，还不赶紧赔礼道歉。”
那青年面色一红，鹰翎向来野惯了，竟不知上面的翎主楼主都这么温和，做错了事还会道歉？稀奇。
雁惊寒不再理会他们，径自打开包袱：“第三个包袱，双臂。”
“还是少了。”贺白道。
“少了躯干。”鸦青道。
雁惊寒抬眼看了看这两人，缓缓摇头，正色道：“不止，双手双脚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