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脚还在。”蒋方明道。
“还在?”雁惊寒疑道,“在哪?”
“洞里。”蒋方明下巴朝水缸微微一抬,而后便不说话了。
他下去过?他什么时候下去的?里面有什么?鸦青脑子里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冒出来,她相信其他人也这样想,因为她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样疑惑的表情。
“里面情形如何?”说话的是巫荆,她甚至没有问他在什么时候跟什么人下去的,而是直接问了鸦青所想的最后一个问题。
蒋方明沉默半天,僵硬地说:“还行。”
鸦青算是明白蒋方明是个什么人物了,这位大侠大约武功样貌均为上等,唯独在与人交流上一窍不通。
她看了看身旁玩扇子的齐淮,忽然安心了许多——幸亏来找自己的是个正常人,若是蒋方明这种没法好好说话的榆木疙瘩,那可如何是好。不,蒋方明这种忍一忍还算能过得去的,若真有为人阴险邪恶的……那才是不幸。
不管怎么说,齐淮在水狱里关了三年的经历,能忍过去的都不是普通人。
或许是察觉到鸦青打量的目光,齐淮忽然福至心灵地抬眼回望,而后对鸦青露齿一笑。
好甜!
鸦青还在晕乎乎的想心事,耳畔忽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欸,收拾收拾,下洞了。”
鸦青惊觉之下猛地一仰头,贺白再也绷不住,大笑着当先钻进了那黑漆漆的洞口。
这洞在上面看着黑乎乎的仿佛一眼望不见底,然而跳下来也不过一丈多深。即使外面日头正烈,在地底下也没有丝毫亮光。幸好蒋方明早有准备,他虽最后一个下洞,却持了火把,倒真应了那句“磨刀不误砍柴工”。
到了底下,隧道变得开阔起来,六个人走在一起也不觉得挤。最神奇的是地下比上面还暖和许多,火把燃得极旺,显然这地方也是通风的。
然而越往前走,隧道越狭窄,挖的也越潦草,不时有细碎的土块从头顶掉落,扑啦啦地洒在众人头上。
一声刺耳的“吱”声猛扑过来,鸦青骤然觉得脚上一凉,本能地踢出,使了十足十的力气——不过是一只老鼠。
老鼠虽死了,鸦青却如梦初醒,道:“阿楚和老赵呢?留在上面了吗?”
“突然问这些人做什么?”巫荆道,“鹰翎自有人在那留守,还能让他们跑了么?”
地下潮湿而温热的空气让鸦青很不舒服,她生在在最寒冷干燥的地方,这里太湿了,仿佛抓一把空气在手里就能攥出一手清水。
好在他们并没有走太久。
一个黑乎乎的大东西拦在密道当中。
此刻唯一的光源是那只火把,它在蒋方明手里。
“没事,我们过去。”蒋方明这样说,而后他与贺白一同走在最前面。
这两人一个身高八尺多,另一个九尺左右,并排一站倒是把前面那黑色的不明物体挡了个严实。
“这是……一口锅?”贺白道。
蒋方明点头。
“不会手脚身子都煮在这里吧?”贺白喃喃道,他的双眼滴溜溜转了两圈,而后一手从蒋方明手中拿过火把,另一只手拉着雁惊寒冲到前面。
锅里是熟悉的景象,不熟悉的东西。
手,脚。
这里太潮湿了,鸦青只觉得脚底下的地图都是湿软的,一脚一个坑,深深浅浅的。
这种土,应该已经走出寄啸庄的范围了吧?否则这么软的地方如何建房子?鸦青猛地奔了几步,想快走出去,甚至走到那口锅旁边都比这里干燥一些。
然而身后的齐淮却突然停下了。
鸦青突然发觉了什么,又退回去:“怎么了?”
太诡异了,她与齐淮在这里,不远处的前面是贺白四人围着一口煮过人的铁锅指指点点。
火把在前面,她看不清自己周围的状况,只能隐约觉得自己正与齐淮面对面站着,而他背后就是石壁。但她能听到齐淮在极力控制自己不稳的气息。
“快点,”齐淮重重的喘着气,连声音都在颤抖,“带我出去,这里……太可怕了。”
“过来,”鸦青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来不及多想,只能手忙脚乱地把齐淮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向前面众人喊道:“大哥,蒋兄,我跟齐淮要先出去了。”
“往前走,外面空气好。”蒋方明借着烛火照亮了齐淮惨白的脸。
他扬起胳膊,抛过来一个火折子,又道:“怕黑?往前再走半柱香的工夫就出去了,坚持一会。”
鸦青能感觉到齐淮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肩头,他脸上似乎出了许多虚汗,整个人的身体压在她肩背上,她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怎么……这么沉?跟猪一样,出去该减减了。”鸦青试图说点笑话让他好受一点。
“闭嘴。”齐淮干脆闭上双眼。他脑袋里像是有一座大山在碾压神经,伴随着呼吸,这座山就“轰”地一声砸下来,而后轻轻抬起,又是“轰”地一下。他无暇顾及鸦青,也没有心思去理她。
他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难以忍受的。
这种沉钝的感觉、要窒息的感觉……唐门水狱。
即使理智告诉自己这并不是水狱,他早就从那个可怕的地方逃出来了。可是黑暗、潮湿、老鼠、死人,这些东西一再冲击着他本就纤弱的神经。无穷无尽的眩晕与反胃从经脉与筋骨传达到每一寸身体。
鸦青出奇的听话,她掰着齐淮搭在她肩上的那条胳膊,只是任劳任怨的往前走,半柱香的路程显得那么长。齐淮从那句“闭嘴”之后就再也没出声,他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呼吸方式,将自己的呼吸放慢,声音减轻、只需要极少量的空气,甚至连心跳都能变慢。
千年前,它的前身在那时叫做龟息功。
但鸦青以为齐淮要死了,他手腕传来的脉搏太慢……若不是它偶尔还跳一跳,而齐淮本人的脚还在动,她一定会吓疯的。
脚下的泥土变得干燥起来,虽然仍是软软的,却不至于会让人脚腕使不上劲。
鸦青似乎看见了前方有隐约的光,
心跳骤然加快,鸦青一只手揽住齐淮的腰——虽然揽不过来——与此同时她觉得齐淮搭在她肩上的手又紧了。
哦?他准备好了?鸦青一挑眉,猛地向前窜去,几乎只有两步,她感受到了头顶泼洒下来的阳光。
“怎么样,齐淮,好点没?”鸦青轻轻把齐淮从肩上卸下来,让他靠着墙壁缓缓坐下。
齐淮像是从沉睡中被唤醒的人,深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低声道,“且死不了。”
鸦青轻轻一笑,没了重担,她呼出一口浊气轻轻活动着筋骨,同时仰头打量着上方这二尺见方的洞口。
她双臂发力,双掌贴在洞壁上猛地一撑,两条腿便稳稳当当地挪上了洞壁。鸦青喘了口气——看来上去没那么难——又攀着洞壁往上一跃,便灵巧地跳出了这深坑。
“呵……”洞外的人并不只鸦青一个,她看着早已等在外面的人,有意无意地啐了一口,翻了个白眼。
“没想到啊,你能带着齐淮到这儿?”薛半桐坐在一处低低的树杈上,上下打量着鸦青。
怎么哪儿都有你?阴魂不散啊。鸦青斜眼看着她,心中腹诽万千,但半晌没说话,而是默默地转过身去又墩在洞口,垂首道:“能自己起来了吧?手给我,拽你出来。”
薛半桐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脸色算不上好看——鸦青居然忽略她,她怎么说也给这俩人使过绊子的,竟是没得到鸦青一个正视?
薛半桐定定地看着鸦青把齐淮拽上来,而齐淮一出洞口就跌坐在地上,像丢了半条命。她无端有些受不了了,猛地一拍树枝,翩然落至二人身前:“鸦青,跟我来。”
“凭什么?您算哪根葱?”鸦青直截了当。她又不是跟薛半桐多熟,更何况这女的把齐淮坑得这么惨,谁还信她?谁信谁傻。
“我找到了何晚飞剩下的那块尸体,你自己看着办。”薛半桐有些忍不下心里这口气,但没办法,郎追月要她一定把何晚飞的尸体交给雁惊寒。
她是撺掇江桃杀巫荆寻雁惊寒的人,怎敢与雁惊寒打交道?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鸦青和齐淮。
“何晚飞的尸体?”鸦青慢悠悠地道,她连头也不抬,只专心给齐淮顺气,齐淮方才面如金纸,现在已经慢慢有了血色,“在哪?”
“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