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提着刀,身姿挺拔如春风中一竿青竹。她的面前是薛半桐,一个打不过她的人,而身后是齐淮,一个此刻必须由她守护的人。
“随你去?”鸦青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笑话,“凭什么?”
薛半桐真想丢下一句“爱来不来”转身走人,但她不行,她必须死缠烂打的让这俩人跟她走,否则万一这两人真眼睁睁地让她走,她回去面临的将是郎追月的惩罚。
“呵……”一直静坐调息的齐淮忽然轻轻笑了。
“你行了?”鸦青偏过头去斜眼瞧他。
事实上齐淮一直是清醒的,但人在极端难受的状态下总是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更何况对面那个女人是他一直以来极度厌恶的。
“还好,”齐淮的气息听上去正在渐渐变稳,“鸦青你听我讲,可以跟她走,哎,刀不用收,对,你不了解她,薛姑娘从来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所以一定有什么人或事逼着她来找我们,我说的没错吧,薛姑娘?”
薛半桐并未有太多意外的表情:“郎追月。”
齐淮笑着看向鸦青,如同邀功一般面露得色,像是在说“你瞧,我猜的也不比你差。”
鸦青心道“我自是不比你了解她”,偏有估计齐淮刚舒服一些,不好再在他心口上捅一刀撒上盐,便拿刀面轻轻拍了拍他胳膊,道:“能自己起来了吗?”
“扶我起来。”齐淮把手伸向鸦青,眼睛却总是黏着薛半桐。他明明说“可以跟她走”,然而目光中却带着无法放下的戒备。
鸦青拽着他的手,略微往上一带,齐淮就借力站起身来,掸了掸土。而后他从腰间抽出了那把泥金折扇,没有用内力,只是用手指简单的把扇面揉碎。
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静到了极致,薛半桐看着对面的双刀和九曲透骨针,毫不怀疑对面两人会杀了自己。
死了又如何?只要能得到长生丹,只要能容颜永驻……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鸦青与齐淮并肩跟在薛半桐后面慢慢走着,她并不知道这是哪里,也没有问薛半桐。林间青松森森,枝繁叶茂,地上的青草即使在三九天也仍有翠色,这都是与昆仑完全不同的景致,可她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景致。
眼下的情形虽说不上前有狼后有虎,可薛半桐蛇蝎心肠,齐淮半死不活,谁知道会怎样呢?鸦青能依靠的只有手中墨色的刀。
薛半桐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在她眼里,齐淮是从阎罗殿里走过一遭,死而复生的人,鸦青是昆仑群魔的嫡传,本身就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她这个惊雪城的身份还真有些不够看。
如果鸦青知道薛半桐心中所想,大约会笑出声来,她空顶了个“昆仑刀魔”的帽子,却没有相应的本事,下山以来杀过的人一只手便能数个干净,甚至其中连一个好人都没有,说什么昆仑刀魔,她根本是下来斩妖除魔的。
至于齐淮则更可笑,水狱里爬出来看着正常,本身也正常,除了在黑洞洞湿乎乎的地方会突然变得紧张易怒要死要活的后遗症之外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松林不知何时何地开始变得稀疏了,三人前后脚绕出去,外面是一片河谷,奔流不息的河水撞击在两侧的岩石上,翻起白色的浪花,而那些岩石的棱角早已在千万年流水的冲刷下变得圆润光滑。
“好地方。”鸦青由衷赞道。
齐淮露齿一笑:“书里写山间雅士归隐的地方也不过如此。”
正当二人赞不绝口时,薛半桐忽然笑道:“你倒真聪明,这里确实有人居住。”
齐淮忽然闭口不言,薛半桐知道他不愿与自己多说话,只自顾自地说下去:“有人闲外面太烦,便偷偷跑到这里躲清静,逍遥快活呀。”
说着,她抬起右臂遥遥一指,果然在不远处树木中藏着一栋木屋,搭得极巧妙,若非有人指出,旁人大约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你不是带我们来找尸体吗?尸体在哪里?”鸦青的刀虽合着刀鞘,却仍是拎在手里,她手腕一提,那刀便打了个挺,扛到肩上。
“就……在前面。”薛半桐一时有些发愣。
齐淮用二指敲了敲刀鞘:“刀还是放下来吧,嫌累我给你拿着,扛在肩膀上太招摇,不好。”
鸦青乐得自在,两手一甩就把双刀丢到齐淮臂弯里,笑着打趣:“抱刀童子?”
“欸。”齐淮应下。
“到了,就这儿。”薛半桐忽然道。
二人随之停步一看,居然就是那栋木屋。
鸦青耳朵极灵,捕捉到屋内一声轻微的“吱嘎”响,手指轻点木屋,做口型示意:“有人。”
双臂从齐淮眼前一掠,两把墨色的刀就落在了手里,鸦青上前两步用一只耳朵贴着门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齐淮用怀疑的眼光审视薛半桐——这女人把他们引到这里来,不会又要耍什么诡计吧?
薛半桐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举起双手,十指展开,在齐淮面前亮了亮,笑得像个耍无赖的孩子。
齐淮捏紧了九曲透骨针,他不得不防着薛半桐,然而另一面又挂念鸦青,时不时便看她一眼。
屋里的动静细细碎碎地流入鸦青耳中,噼噼啪啪的烧柴声、咕噜咕噜的煮水声……莫非里面有人在做饭?
鸦青给齐淮做出两个手势让他退后几步,看看上面有没有烟囱。
齐淮照做——何止有烟囱,里面还在冒着稀疏的炊烟。方才三人却都没看见,大约是刚生火。
只听“滋啦”一声,想是里面那人把菜倒入锅里了。
鸦青猛然想到,何晚飞的尸体被人分尸成块丢到大锅里熬肉冻,这人留着腔子不会要炒下水吃吧!?
手腕翻转,长刀调转方向,鸦青扬起刀柄猛地一击!
砰地一声,门被撞开。
鸦青呆住了,屋里的年轻人也呆住了。
只是一瞬,年轻男子似乎回过神来,蓦地转身向屋后逃去!薛半桐与齐淮早就在那里等着他,齐淮尚未动手,薛半桐上前两脚将其踹在地上,单手一探一拧便制住了他。
“什么玩意儿,也敢来难为我。”薛半桐怒极反笑,眼中尽是蔑视的神色。她这话憋在心里许久,郎追月为了这么个不会武的普通人逼她到这里求鸦青和齐淮,她早就忍不下了。
鸦青眼神掠过摁着那年轻男子的薛半桐,转身回屋里看锅——这屋根本不是木屋,只是在外面裹了一层树皮而已,锅底下的火生的正旺,灶上烧着一些肉,菜香扑鼻。
能用简单的肉炒出这份味道,他的手艺不简单。
她自认没有雁惊寒的本事,分不清猪肉还是人肉,只能从旁边先舀一瓢水把炉火泼灭,又返回去找人。
“何晚飞的腔子在哪里?”齐淮一脚踩上那年轻男子的脖子。
那人偏着头,半张脸都蹭到泥地里:“什么何晚飞,我不知道。”
鸦青向下一摆手,齐淮又加了二分力气:“你不知道?你这恶贼,杀了人跟我装什么傻!?”
“我不是,真不是我杀的!”那人吃力地哀嚎。
真不是?齐淮疑惑地看看鸦青:不会抓错了人吧?万一这人是无辜的,三个人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逮起来带回去,丢人还在其次,毁人清白这事可办不得啊。
鸦青恨恨地笑了,眼里透出无尽的狠厉。她蹲下身,齐淮赶紧把脚拿了下去。鸦青单手揪着他的头发像拔萝卜一样把他的脑袋拔出来,细心地用刀背刮掉他脸上的泥。
“呦,还长得挺好看啊,”鸦青看着他俊俏的脸,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多跟你说几句。你家的锅和炉灶跟寄啸庄的是一样的,但我在广陵其他地方见的炉灶却没你家这么高。一般来说,炉灶垒多高都随着厨子,你身高八尺多,在广陵很少见……对吧,寄啸庄厨子?”
“你……含血喷人,那炉灶不过是巧合,锅是我跟赵大谷讨来的,寄啸庄的锅好用,他叔叔是那里的管家,要个锅还不容易。”
“哦,”鸦青笑得无比开心,“你认得赵大谷,那不如我们一起回去,问问他你到底是不是寄啸庄的人,带走!”
她本来还有许多推测,比如说心里没鬼为什么把房子改装成不起眼的木屋模样,炒菜这么香方圆百里只有寄啸庄的厨子能做出来之类,但这都不是证据,只能算作猜测。如此一来,倒不如直接拎回去让雁惊寒审一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