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没料到巫荆会使出这雷霆手段将寄啸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待他重回寄啸庄,只见一个鹰翎守在正门,不动如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再往里,则每墙每院各有把守,真是连蚊子苍蝇都休想逃脱。
“费这么大的阵仗,雁捕头好大的官威啊。”何丹笙幽幽道,“连金翎楼的翎主都来了一位,您……是要查案,还是要占了寄啸庄?嗯?”
她坐在太师椅上,虽仍是一身素服,然双目微抬,竟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雁惊寒纵是见惯了大奸大恶,也是头一回见有这种压迫力的女人。何夫人,不好惹,雁惊寒暗自下了结论。
他略加思索,道:“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请巫荆姑娘过来帮帮忙而已,夫人可知后院厨房的水缸下暗藏密道么?”
“密道?什么密道?后院厨房不是仆人们做饭的地方么?莫非谋杀我夫的是寄啸庄中的下人?”何丹笙又惊又疑,且惊疑的程度俨然盖过了方才的怒气。
“不如请夫人移步,我们一同去看个究竟,如何?”雁惊寒笑了,如拨云见日,笑得十分开心。
后院厨房里,炉灶里的火早已熄灭,锅里的肉汤又凝成霜冻。猪肉冻本是冬天里能让人食欲大增的一道开胃凉菜,一旦换成人肉冻,便只有让人倒胃口的份了。
鸦青三人与巫荆两人都到了这里,一并等着雁惊寒。见他姗姗来迟,鸦青正要玩笑几句,忽见何夫人紧随其后,赶紧住了口——至少何夫人是主人,是陌生人,是长辈,无论如何鸦青都要给她一些面子。
“几里路你走了一个多时辰,小雁,你可越来越磨叽了。”说这话的是巫荆,鸦青顾虑的何夫人她却不放在心上,金翎楼又不是天衢门,何曾真正把芸芸众生放在心上呢?
“山路难走啊——”雁惊寒伸长了双臂,舒展筋骨,似要大干一场,“打扫张干净桌子出来,先看看肉冻。”
不用巫荆指派,蒋方明便自觉地拖了张桌子过来,六尺长,黄杨木料,擦得一尘不染,是张好桌子。
虽然鸦青觉得这桌子用来放尸体有些浪费,但在雁惊寒眼里,桌子就是桌子。
齐淮动作倒快,麻利的把铁锅搬到桌子一端,得到雁惊寒一个肯定又鼓励的眼神,得意的挑眉回应。
笑话,这点骨头有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骨头都打碎了的鬼还能出来?齐淮不怕骨头,唐家堡后山扔的那些窃宝贼的骨头比这难看多了,都让毒虫啃得乌黢黢的,更何况这锅骨头冻煮的鲜香嫩滑,没什么可怕的。
“不正常。”鸦青嗤笑一声,轻声道。
齐淮退回原位,却刚好听见这一句,脸上还有些懵:“说谁呢?”
“说你。”鸦青笑意更深,微微弯起的眼角似乎藏着什么耐人寻味的意思。
齐淮露齿一笑,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你正常?”
“老娘铜皮铁骨——可惜经脉全废,”鸦青自嘲,忽而指了指桌子,“吃肉,吃肉。”
齐淮回头一看,更乐了:雁惊寒拿了双筷子从锅里把大骨头一块块地捞出来,骨头连汤带冻,可不像是在分肉么。
雁惊寒下手干净利落,骨头在他手里一过眼便知应该长在哪个地方,不过须臾,一锅骨头就被略显凌乱的摆在一起,凑成了一个长条状。
“这是什么?”贺白问。
“一条腿。”回答问题的却是鸦青。她那夜早就听雁惊寒说这骨头是人的腿骨,那么拼成一条当然就是一条腿,只不过不知道其余的部位被丢在哪里。
雁惊寒点了点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男的,成年,四十余岁,应该习过武,若不是何晚飞,我想不出还能是谁了。”
纵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到夫君逝世的消息,发现枕边人变成眼前几块碎骨时,何丹笙如遭霹雳,蓦地面色惨白,急促地呼吸着,险些背过气去。
雁惊寒静静等了一会,见她缓了过来,忽道:“敢问夫人,这厨房多久没用过了?”
虽然来时何丹笙说这是下人做饭的厨房,但见灶台上积的一层薄尘也该知道这厨房有段时间没正经用过了。
何丹笙略微一愣,这问题倒是还在她意料之外,于是心里稍稍数了一下,道:“约莫也有一个月了,天冷,这里又没几个正经主子,便放了许多仆人回去过年。”
“没几个正经主子?”鸦青诧异,“怎么寄啸庄除了何晚飞与夫人外,还有其他主人么?”
何丹笙赧然一笑:“说来惭愧,我与夫君成婚多年,膝下无一子半女,夫君又十分喜欢孩子,我们便收养了一个女儿,叫阿楚,今年也有十二三了。”
“怎么从来没见过她?”鸦青问出了雁惊寒想问的话。
“阿楚命苦,”何丹笙顿了顿,大概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口气说出来,”她本是个好姑娘……可是……两三年前吧?有天夜里家里来了歹人,生生把阿楚的舌头剪了去,她从此便不再见生人。”
被人剪了舌头的小姑娘?在座众人虽然程度不一,但都不约而同的吸了一口凉气,这太毒了。
剪舌头,而且是只剪舌头,这种毒刑多半是要让人永远说不出什么秘密,连死了之后到阴曹地府也休想开口。
她知道什么秘密?
鸦青想了这许多,而后看向雁惊寒。
雁惊寒显然也想到了:“何夫人,可否请阿楚姑娘前来?”
何丹笙沉吟了多久,鸦青与巫荆便盯了她多久。
末了,何丹笙霍然起身:“阿楚吓坏了,不大信别人,还是我自己走一趟把她叫来吧。”
她离开的身影沉稳而从容,像一株寄啸庄里随处可见的腊梅,凌寒盛放。
没了何丹笙,这屋里便都是自己人。众人彼此交换眼神,齐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六个人围着一桌骨头微笑的景象实在不太好看,若这里有旁人,只怕会毛骨悚然。
“巫荆,”雁惊寒道,“寄啸庄的消息。”
“何晚飞本就姓何,当年又恰巧入赘何家,二十年来与何丹笙的夫妻关系非常和睦,两人可以说是琴瑟和鸣、相敬如宾。但纵是这样,何丹笙却一直没有孩子,于是他们收养了一个小姑娘,应该就是何夫人方才所说的阿楚,这一点上何夫人没有撒谎。”
“还有吗?”贺白道,他要的显然与雁惊寒不同。
“二十年前,‘秋霜剑’何晚飞与‘枯荷剑’秋听雨在江湖上一齐成名,只是二人遭遇不同,何晚飞得何丹笙的青睐,秋听雨却不知去向何处,最终变得籍籍无名……谁知道他居然在昆仑脚下卖包子呢?”巫荆得意一笑,满脸都写着‘你们想要的消息我都知道’。
众人都在盯着那尸块,唯有贺白仔细听巫荆叙说。见她笑容艳若桃李,贺白无端心脏多跳了一下,讪讪地挪开了眼。
鸦青点点头:“好,现在咱们都知道这些事了,那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她自然是看向雁惊寒。
“下一步,”雁惊寒笑道,“找尸体,找女鬼,找真凶。”
“女鬼?还没抓到呢?”巫荆问了一句。先前赵大谷半夜遇鬼一事闹得广陵人尽皆知,巫荆自然也知道。她本以为女鬼若是再次出现,凭雁惊寒的实力一定不会放跑她。就算雁惊寒抓不住,鸦青或者贺白应该也能把她打个半死才对。
“没有,不小心让她溜了,”雁惊寒不禁瞥了一眼隐藏暗道的“水缸”,又道:“每个案子都有一个‘眼’,我想,女鬼大约就是寄啸山庄的‘眼’了。她若这么好抓,我们也不会在这里。”
巫荆连连点头,想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金色的指甲在空气中划起一道亮亮的弧度,动作还没做完,蒋方明已经自觉地站在她身边,洗耳恭听。
“搜。”她简明扼要地说。
“不必。”雁惊寒拦住。
“为何?”
“找就好了,不必大动干戈,”雁惊寒正色道,“尸块在哪里,我大约已经有了头绪。”
真的假的?鸦青心生疑窦:天下第一神捕真有这么厉害?她自认也是聪明的,只是要她说尸体会被抛在那里,却是全无头绪。
“走啦,”齐淮拉起鸦青,顺势绕到她背后轻轻推她跟上要出门的雁惊寒,“雁兄弟天天干这个,比你强不是应该的嘛。”
雁惊寒显然也听到了这话,回首一笑:“无他,唯手熟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