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总是安静的,阳光照亮整个世界,没有行人、没有鸟鸣,一切都是如此的静谧。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西面传来,银鞍白马,坐上的少女一袭红衣,真如流星般冲向寄啸庄。
“吁——”少女一勒缰绳,那白马本就冲的极快,如何能住脚。
白马吃痛,前蹄高高扬起,长嘶一声,几乎要掀翻背上这人。
但这少女马术俨然不是庸手,仍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鞍上勒着缰绳。过了几息的工夫,白马重新归于平静。少女怜爱的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却仍不肯下马,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行事如此跋扈不羁,这红衣少女不是巫荆还能是谁?
白马躁动不安的在原地踏步,时不时的呼出一口气,在严寒的环境中凝成一团大大的白雾,又缓缓消散。
似乎是与这白马呼应一般,空气也开始躁动了,巫荆能感受到不远处像是有千军万马朝这个方向奔来,但先到的总是不用走路的——空中一声鹰唳,苍鹰展开一双宽大的翅膀在天上盘旋。
它来了。
便是他们来了。
巫荆瞥一眼寄啸庄,她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庄园,但今天有些事不得不做。
黑色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追来,越至白马跟前,便如天上的苍鹰落了下来,他俯下身子半跪着,而那苍鹰也拢了翅膀在他肩头停下。
金翎楼,广陵分堂堂主,蒋方明。
“他们呢?”巫荆视角向下瞥他一眼。
蒋方明刚要回答,便有成群结队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骑马的有,单凭轻功的也有,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瘦,瘦削的身子,像是能凭借风力翱翔九天的飞鸟。
空气的流动更快了,地上甚至有薄薄的尘土被马蹄震起。风也被这些人带动起来,温度似乎回暖了,不知是人为的还是人体内的血性被这震动中暗藏的杀意所激发。
最终,他们都带着一身风霜烟尘聚在巫荆身旁,行半跪之礼。
“都快起来起来,整日就知道守着这些没用的规矩,”巫荆道,“你们隼楼的人太慢,比雀楼慢着不是一星半点的工夫。”
蒋方明立在一边低垂着头不想反驳——巫荆说的是实话,雀楼主管讯息收集与传递,轻功是三楼之中最好的,人也是三楼之中最机灵、会变通的。而隼楼却主战,武林中能战之人很多,善战之人却很少,今天巫荆带来的这一百个几乎是半座隼楼。
“……可是你们要那么快的轻功也没用啊,轻功好能干什么?跟在我马屁股后面吗?我不需要,”巫荆笑了,“今天,各位兄弟不用做别的,把好好看严实了,别让他们乱跑……敢跑的,打断腿。”
她露齿一笑,灿若朝霞,水葱般的手指上仍旧戴着金色的指套,拨弄长发的时候尤为吸引人。
凶狠又美丽。
巫荆跃下马:“蒋兄随我来,其余的兄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动作要快,去吧。”
洁白的面条在清水碗里好像遨游四海的龙,丝丝龙须慢慢的绕成一个松松的团,在面条碗里又荡开。
“哗”地一勺红油下去。
“齐淮,”鸦青嗔道,“你是小孩子吗?大清早的能不能让人吃点清淡的正经饭。”
不是正经饭?
齐淮看了看自己眼前的碗——明明辣椒加的比她多多了。
然而看着鸦青微蹙的眉头,他还是感到万分抱歉,大概这确实不是个很好的玩笑:“对不起对不起,唉我下次不会了。”
鸦青见他慌乱的摆手,真的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实在有些可爱,不禁“噗”一声笑出来,哪里还会计较:“算了,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她拿起筷子搅了搅那一碗面条,安心想:幸亏加的不多,能吃能吃。
门口黑影一闪,一个男人走进来。
鸦青稀溜溜吃着面条,连头都不抬:“哥,吃了没?”
黑衣男人一怔,摇了摇头。
“锅里还有呢自己去盛,”鸦青用筷子尖点点隔壁厨房,“辣椒油在这边,厨房还有肉,找不着的就问齐淮那俩厨子。”
贺白半天没做声,也没动。
不对啊,鸦青心中生疑,猛然抬头:眼前这人瘦高的身材,白面薄唇,两道剑眉,虽说是英俊不凡,但眼神中透着防备与疏离,最神奇的是他肩上架了一只鹰,一人一鹰俱非俗物。
什么贺白?鸦青暗自骂了自己一句,这分明是个没见过的陌生人,长得倒是还挺好看。
在鸦青眼里,好看的人总是更顺心的,至少看着赏心悦目,总是不坏:“兄台有事么?”
蒋方明摇摇头。
鸦青见他不说话,想了一会,道:“兄台……饿吗?”
蒋方明面色一僵,继而点头——他一大早就被巫荆叫来,腹中空空,确实不舒坦。
鸦青微笑:“齐淮,给他盛碗面条去。”
“你让我去给他盛面条?”齐淮怪叫出来,“这里是寄啸庄,我们才是客人。”
“呃——”鸦青一愣,发现齐淮说的很有道理,继而道:“这位兄台,是寄啸庄的人么?”
蒋方明又摇摇头。
“看见没,人家不是,”鸦青推了推齐淮的胳膊,“快去。”
齐淮知道她喜欢好看的,郎追月在小树林里突然出现的时候鸦青的神情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但去跑腿这种事突然落到自己头上还是有些难以适应。
好在齐淮深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道理,这位英俊的大哥站在这里就一言不发,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是来做什么的,不如伺候好他,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
他反复告诉自己,要忍,要大度,喜欢好看的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自己也喜欢好看的姑娘。所以他去盛面条绝对不是屈服于鸦青或者屈服于这大哥的颜值压制。
齐淮往碗里多加了两块肉,那是他家厨子秘制的腌牛肉,一般人咬上一口,辣味能从舌尖一直刺激到胃。若那人是敌人,他这就当是为民除害,若他是朋友,就算是用家乡的土特产款待贵客。
面条碗搁在桌上,齐淮没忍住,放的力气大了一些,发出“咚”的一声。一时间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尴尬了。
好看的人稀溜溜的吃面条也好看,但鸦青还是忍不住嘀咕:雁惊寒叫的人呢?贺白哪儿去了?
正想着,门外又一个黑影出现——这次终于是贺白了。
但贺白侧身挪了几步,露出身后的人,一个红衣少女。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鸦青这下是真的呆若木鸡了,她之前瞎过一次,所以总担心自己的眼睛会不会恢复的不好,这次,她大概可以确信,确实没恢复好了。
不然,为什么眼里雾蒙蒙湿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呢?
鸦青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说到底这才是她们姐妹二人第一次见面,她没有勇气冲上去亲热的拉着巫荆的手嘘寒问暖或是干脆滴血验亲,她更无法逃离这里,因为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对自己说,你其实不是个孤儿,你有亲人。
谁会不想有个亲人呢?蓝端阳有父母,伏风有苏景,即使是父母死于战火的贺白也知道自己祖上三辈都是干什么的。
只有自己……真如一片飘萍,是个没有根的人。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逐渐连成一线,鸦青本不想哭的,哭什么呢?只是多了个姐姐而已,她还是她,依旧是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拖着半拉废经脉的病秧子而已。
鸦青胡乱擦了把眼泪,忽然破涕为笑——巫荆面色也像是有什么别扭,扭曲得不成样子,引人发笑。
蒋方明有些吃惊,他从没见过巫荆这个样子。在蒋方明的脑子里,巫荆总是什么事都拿的定主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看看巫荆,又看看鸦青,心想:原来这就是巫翎主的妹妹?确实不如巫翎主好看。
贺白不知什么时候也在桌旁坐下了,他没有叫巫荆进来一起坐,而是从怀中摸出半张黑玉面具,轻轻按在桌上。那面具上面绑了金色的丝线,是巫荆的。
鸦青会意,赶紧擦了擦手,从腰间接下那自己的半张面具。大约是心里激动又着急,她用力一拽险些把面具甩出去,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赶紧面具滑不留手,幸而齐淮及时接了一把。
众目睽睽之下,齐淮与贺白缓缓的挪动那两块面具。
门外,巫荆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进来。
一张完整的黑玉面具呈现在桌上,两半严丝合缝,并无丝毫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