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惊寒面上虽有些丧气,却并非一无所获的样子,定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二人跟着他走,灵堂本就设在后院一处幽深的腊梅林子旁,此刻三人走林中小径穿过腊梅林,又绕了两个弯,才在一间屋子前住了脚。
“这是什么?”鸦青问。
已经入夜,黑灯瞎火的,谁都看不见,齐淮没法回答她的问题,静等雁惊寒来说。
雁惊寒不慌不忙的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装在身上的——轻轻吹亮。
火光微明,只比萤火亮不了多少,但总是一点光源。
众人借着火折子的光隐约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屋子仍然是高门大院,只是几捆柴草乱糟糟地堆在门两侧,地上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干净,有不少木屑干草,甚至还有几片烂菜叶零星地黏在地上,这倒不像寄啸庄别处那么素雅精致了。
“这是……”齐淮蹲下身捡起一块木屑,“厨房?”
鸦青道:“我看像。”
二人一齐看向雁惊寒,他从带路开始就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这时才开口:“我跟着那白衣女鬼,便是在此地,她忽然消失了。”
“消失了?”鸦青想到的最快,立刻扫视四周——都是普通院墙而已,雁惊寒不可能看不见她,“会不会在屋里?”
“我方才也是这么想的,”雁惊寒道,“可是……你们来看。”
他快步推门进屋,却并不往里走,饱受岁月侵蚀的木门被他靠在背后,发出吱嘎的响声。
任何响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都显得尤为刺耳,鸦青尚且神色自若,齐淮却没由来的捏了一把汗。
二人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蹑手蹑脚走进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东西一般,屋里的景象却并没什么稀奇的,无非是像普通厨房一般,灶台、水缸、米缸等等,灶台上的铁锅里还有半锅大骨头汤,肉已经熬化了,连骨头都酥酥的看上去也要化了。
灶台下的火早已不知凉了多久,这锅骨头汤也凝成了骨头冻。
“肉冻?”齐淮挽起袖口伸出一根食指想戳一戳,看它冻结实了没有。
“别动。”雁惊寒突然出手,一把捞住齐淮要去戳肉冻的手臂。
“怎么了?”鸦青问。
雁惊寒一挑眉,神色有些奇异。他从筷子笼里抽出双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块骨头,圆圆的只是一端而已,但从大小来看这根骨头定然极长。鸦青只能隐约猜测是什么身子极壮的大牲口。
“若我看的不错,这是大腿骨。”雁惊寒道。
鸦青:“啊,然后呢?”
“人的大腿骨。”雁惊寒补充道。
此言一出,鸦青嘴巴张开又合上,又张开,又合上,像是要说什么,最终竟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齐淮道:“此话当真?”
雁惊寒:“我为何要欺骗你们?”
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不语,不知怎么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鸦青道:“是何晚飞的么?”
齐淮犹如醍醐灌顶,心想:什么叫“是何晚飞的么”?不是何晚飞难道还有别人?总不至于是连环杀人案?若真是这样,这寄啸庄已经待不下去了。
“不知道,但我猜,多半是了。”雁惊寒道。
“我猜也多半就是啊!”齐淮没忍住说了出来,“这谁猜不着?”
齐淮心里乌烟瘴气的乱成一团——表面看似完美无缺的寄啸庄里竟然死了一个人,也可能是两个,但无论是几个,都是被杀人分尸。毕竟死人若是自己死的,必然不会自己再把自己砍成块状,更别提煮汤熬冻了。况且那何夫人说全庄上下都找遍了,明明这里有腿骨,真是找遍了吗?
为什么来寄啸庄?齐淮问自己,而后,他把目光放在鸦青身上——雁惊寒与贺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又何尝不是?巫荆传讯让他与贺白鸦青一起来广陵,但薛半桐就是巫荆给的线索吗?或是还有其他线索?
“走了。”突然,鸦青扯着齐淮的衣袖,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
“嗯?这就不管了?”齐淮愣愣地说。
“明天再来细看。”
熬着人骨头冻的铁锅在漆黑的夜色里又归入平静,夜色正如那口大锅本身——沉重而又杀机四溢。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贺白独自呆了这许久倒是没发生什么事,见三人都是一脸铁青、像吃了苍蝇似的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反而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碰见什么了?”
鸦青倒了三杯热茶分出去,将自己这杯一口气饮尽:“白衣女鬼,这倒霉的,本来要抓,结果被她引走了。”
雁惊寒将来龙去脉细细道来,鸦青和齐淮在一旁连连点头,时不时还补充两句,贺白硬生生的听出一身冷汗。
“这也太奇怪了,白衣女鬼故意要引你们过去?”贺白道。
雁惊寒:“正是如此。”
“那么,她并不算个很坏的鬼,不是么?”鸦青喃喃道。
雁惊寒极快的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他总是这样,他们早就习惯了,只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果不其然,雁惊寒道:“即使她是个好鬼,咱们也不能只凭着她查案子,明天一早我便去府衙借人来搜一搜这寄啸庄。”
话已至此,众人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只等天亮。
寄啸庄实在太过蹊跷,贺白捏着老秋一封信唯恐出什么事,原本执意要出去租客栈住,却拗不过鸦青,在这里留下来。
谁知这一留却真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深夜。
无月,多云。
贺白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他不知道仅凭老秋一封信就带鸦青来寄啸庄冒险到底值不值,若是不来,他必定抱憾终生,可是他已经来了。
来了,却遇到了更奇妙的事情。
贺白长长叹了口气,第十五次尝试入睡——他已经试了许多回了,但每次都会被别的事情勾起,大脑简直没有一刻停歇,甚至在这深冬里越想越觉得燥热不堪。
他悄悄披上外衣坐了起来,穿上鞋,想去打开窗户透一口气——太压抑了。
忽然,他呆住。
窗上,一个漆黑的人影紧紧贴在那里,披头散发。
窗外有人。
贺白的头脑瞬间空白,他不知道窗外的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一举一动,于是悄悄摸起床头的剑,长剑出鞘。
是人?是鬼?还是鸦青口中所说的白衣女鬼?无论是什么,她在这里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屋内寒光一闪,贺白长剑直指那黑影——那一剑迅疾无比,刺破窗纸而无声,黑影吓得一抖,身体后仰,顺势接了个后空翻躲过这一剑。
贺白追出门去,果真是那白衣女鬼,她已经逃出三丈远。贺白怎能容许她这样逃走,想都不想便追了上去。
腊梅林、小径、院子、柴门……这场景贺白虽从未来过,但他已知道这是哪里——正是鸦青几人第一次来的地方。
白衣一闪便在门前消失了,若不是钻进了厨房又能到哪里去?
贺白提着剑,狠了狠心,推门而入。
铁锅仍是那口铁锅,灶台也还是那个灶台。贺白简直是难以置信,他瞪大了眼睛——灶台下的炉火生的极旺,锅里的人骨头冻已经化成了汤,咕噜噜的冒着大大的泡。
那女鬼根本不是来给众人消息的,她是要炫耀她的成果,让所有人都欣赏到她的杰作,这是一个恶鬼!
贺白想到这里,心都发毛,他紧攥着长剑,这是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怎么办?能怎么办呢?”贺白心里想着,“青儿他们看到了还不够吗?一定要让所有的人看到……所有的人……看到?”贺白灵机一动:“会不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人骨在这里,那熬骨头的人呢?那白衣恶鬼呢?”
长剑一提,贺白静静地看向四周——已经接近凌晨了,他能分辨出周围不少的东西。
灶台、水缸、米缸……哪里能藏人?
贺白缓缓把水缸的盖子掀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是的,缸里什么都没有,但缸底却有一个深坑,深不见底的坑。贺白忽然笑了:仅凭缸边撒了一滩水就当它是水缸,那么若它不是水缸,米缸便也不是米缸,恶鬼说不定也不是恶鬼了?
贺白放下盖子,又好好地给它盖了回去,他抬起头望向屋外——天光微明。他干脆一抻衣袍,在屋门口席地而坐,安心等着雁惊寒带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