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神塔内。
夜心一手扶额,另一只手勉强托住自己险些被惊掉的下巴,瞪圆了一双杏眸,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光景。
石床上的碧眸国师身上披着墨曜厚厚的祭司外袍,一头白发皆散落下来,遮住半边面容,以至于夜心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可裸露在外头的一截胳膊和脚踝上遍布红印,以及空气里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无一不证明着发生过什么。
“这这这——”
安格斯被墨曜阴沉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赶紧跳到夜心身后,只探出一头乱蓬蓬的鸡窝:“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门没关严……我我我以为没人,大祭司你别别别……这么看我……”
夜心闻言,只觉脑仁更疼了。
方才在两人谈事情的时候,安格斯自顾自便到处逛了,岂料到撞破了赤身裸体的大国师躺在这间石屋的床上小憩……
夜心仰天长叹,这家伙真会给自己惹祸!
“你——”视线在墨曜和镜身上巡视一圈,夜心摸了摸下巴,艰难的开口:“什么时候……开始好这一口了?还是一直就是……”
墨曜打断她,淡淡答道:“一直就是。”
走到榻边揽过镜瘦削的肩,墨曜转头望向夜心,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染上几分诚恳:“主人,如你所见,我喜欢这个人,不论他是女人,还是男人。”
闻言,安格斯顿时冒出半个头来,嘟囔了一句:“怎么你们人人都喜欢鱼啊——”
“安格斯!”
夜心偏头,目露警告。
安格斯顿时躲回去,瘪了瘪嘴,甚是委屈,心里碎碎念起来,鱼有什么好……在他看起来不过能烤了吃罢了,可是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被一条鱼迷住了呢……
夜心琢磨着,墨曜连主人这个称呼都唤出来了,想来是认了真。
男人与男人之间……虽不是那么令人接受,但若是自己人……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沉默了一会儿,夜心目光定在半垂着头的镜身上,突然问了一句:“你是鲛人?复国军里的人?”
镜略略愕然,还没从方才的凝重中跳出来,本以为要挨一顿羞辱,可这个少女……竟是问起了不相干的问题。
这时候,墨曜揽着他腰身的手紧了一紧,示意他回神。
镜立刻调整了一下状态,不卑不亢的开口:“是。”
夜心继续问:“见过海皇?”
镜摇头,“不曾,”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海皇归位不久,我等一直是听从巫者大人之言做事。”
“巫者大人啊——”
夜心蓦然想起来火药炸开的那一次,见过的那个那个灵术高超的女子。
若是当初夜心再晚来一步,宿修怕是要……
那结果她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
当时的宿修一身寡淡,并没有什么求生意志,不似第二个火药炸过来的时候,他倾身护自己那般强烈与决绝。
若是她不出现,宿修……分明是在求死啊……
夜心弹了弹衣袖的灰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不说我倒是忘了,你们那位巫者大人把柳弥拐走好些天了,我得空倒是得过去跟她好好谈谈,毕竟慕天……总不能一直握在司徒覃手上。”
镜拧眉,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巫者大人是好人。”
“是不是好人我还真不晓得,”夜心含笑望过去,眸中意味不明,“我与她只有短短一面之缘,难以看清人之秉性,但愚蠢倒委实真的,上次若我晚到了一步,你们的海皇怕就要被她连累的身陨了。”
镜张了张嘴,却沉默下去,没有再开口辩驳。
“好了,时候不早了,”夜心拍了拍安格斯的肩,转身道:“我们回去吧。”
“主人!”
刚走了两步的夜心回头,挑眉笑道:“说了唤我夜心就好,墨曜,你才改过来几天,怎么又不记得了?”
墨曜脸上没有表情,许久,才低低开口:“我想听你的想法。”
夜心装傻,“你说天机老人啊——我有分寸,若是他真练了那邪术,被名利蒙了心与司徒覃混在一处,那我以后见了他,也必然不会顾忌三万年前空寂一族的脸面,更是不会手下留情。”
方才墨曜与夜心议事时,就告诉了她自己卜算出来的东西,除此之外,莲雾也带人跨过族界,跑到了人世来,上次夜心中毒,附在太傅身上的人……便该是莲雾手底下的。
那莲雾仗着自己是二长老的独女,做事委实……太不令人省心了,可看在二长老的面子上,只要她不太过分,自己也就不能动她。
墨曜抬头,静静的看过来,“你知道的,我不是说这个。”
他想得到的,自然是关乎镜的首肯。
夜心噎了一噎,见几双眼都盯着自己,也委实无法,“你让我说什么呢?”
“我有生以来,也就只有两段感情,一是三万年前的擎天,我与他到底最后以决裂告终,不得圆满,二则是现在的宿修,”顿了顿,夜心略略有些惆怅:“墨曜,我与他将来如何,自己都不能明晰,我的感情尚且如此,又有什么资格去评断旁人呢?”
“好了,”少女目光温和,“墨曜,看清楚自己的心,跟着心走,才是最最正确的道路啊——”
离开了祭司神塔,安格斯神色才恢复正常,眉头却一直没松开:“夜心,你刚刚……也是排斥的吧。”
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排斥什么……”
脑海中顿时划过镜赤身裸体与墨曜相拥的模样,夜心心里升腾起一股子怪异感,到底还是没说话。
“走吧,”她敛眸,将一切情绪葬入眼底,看不出分毫:“去南府。”
南渊正在看各地送来的情报。
下人禀报了之后,就带夜心和安格斯进了南渊的院子。
两人踩着厚厚的积雪,一前一后的迈入屋子,屋子里碳火烧的极旺,一踏进去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安格斯:“好热啊夜心,这屋子烧的这么热,是要烤鱼啊——”
夜心望过来,淡淡开口:“烤鸟。”
安格斯:“……”
好吧,我闭嘴。
南渊见夜心来了,遂搁下笔墨,冲她招手:“过来坐,我正有事要与你说。”
两人落座,接了下人奉的茶,慢慢饮着。
南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夜心见此倒是笑了:“不知是什么事能让我们南大公子这般纠结?”
南渊的手腕本事她可是非常清楚的,素来干脆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今儿个这样吞吞吐吐,倒是让夜心生出几分好奇来。
“是附都三郡的事。”
南渊脸色不太好看,“你可曾听说过三郡皆被屠城这桩事?恰是前几日发生的,我病着,下边人便也没报上来。”
“这样一来,情势就得重新揣度,海国虽在帝都示弱,想来是保留了实力,转移到其他地方蚕食罢了。”
“你说什么?海……国?”
夜心只觉内心掀起无尽惊涛骇浪,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三郡屠城……三郡屠城,那得死多少无辜百姓?阿渊,你确定……这是海国干的?”
海国……海国,宿修……
可南渊却十分肯定的点头,像是把她最后一丝希望也打破,“是,据说是海国的王亲自下的命令,海国前情报使蛩去执行的。”
“所过之处,鲜血纵横,尸横遍野。”
“据说消息传到宫里之后,连陵帝都大发雷霆,着令司徒覃尽快归来,再次捉拿鲛人。”
“不要说了!”
夜心猛的打断他,声音尖锐,脸上亦是出现崩溃的神色。
为什么!为什么!宿修……真的是你做的吗?
安格斯迅速上前,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开口冷静:“夜心,睁开眼,控制住你的情绪。”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掌心输送进去,少女半阖着眼,没有说话,可能瞧出来,她在慢慢平静下来。
安格斯蓦然松了口气,却见少女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顺着莹白如玉的脸庞划过,最终了无踪迹。
“我没事,”她睁了眼,声线却变得嘶哑,“安格斯,别紧张。”
安格斯点头,神色依旧肃然,没有半点放松。
夜心转头,看向南渊,目光已经平静下来,“阿渊,你说的事,我晓得了,也会亲自去找答案的,不过我现下也有一桩事,想问问你。”
南渊点头,“是什么?”
“火药一物威力甚大,三万年前我就寻了个契机将火药封禁,并将配方和存留火药全部销毁,可前些日子司徒覃奉陵帝之名逮捕鲛人的时候,火药却又出现了,还不少。”
夜心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现下还存了多少?”
南渊略一思忖,心下便有了分寸:“从哪来的我倒不大清楚,不过三万年前是谁动了手脚,猜也能猜个十有八九。”
“至于现下的存量,应该也不太多,”南渊笑了一笑:“就司徒覃和宫中存了些,你也晓得那东西制作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