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夜心不可思议的转头,“那个时候,我并不知晓他的心思,擎天,我没有——”
“我晓得的。”
帝者微微一叹,面上依旧带着无与伦比的笑,“你是神,你有很长的岁月时光,而我啊……不过只是一个短短百年寿数的凡人罢了。”
她从来不晓得他的惶恐与无助。
少女咬唇,“我原是打算待你寿终入轮回,替你受了保留记忆的代价,再去寻你。”
这样,生生世世,也便能够换一种法子相守了。
帝王微怔,继而苦笑出来。
原来……他们就是这样错过的,自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对方。
“嗯,”透明的魂灵微微一叹,然而望向少女的眼神却依旧透着无尽的缱绻与怜惜,“不要自责,阿烟,这不是你的错。”
当年苏烟外出寻药,他则受困于红衣女祭司的术法,压制已久的心魔被无限放大,最终做出了那些事。
让他和苏烟无法挽回的事。
“为什么?”
他问茹挽。
“因为嫉妒。”
女祭司十分平静,眉目如画,眼底却隐隐跳跃着扭曲的火苗。
“嫉妒你因为她,放弃统一天下的梦想,画地为牢为她安家。”
可你们依旧无法善终。
女祭司凄凉的笑,“你那么爱她,陛下,可她还是不懂你,你说……待她归来,你们又该是以怎样的方式见面呢?”
“你不会……咳咳……见到了!”
帝者大怒,这些年他在苏烟身边也学了不少术法,只是苏烟从不允他实施。
因为他不过是肉体凡胎,所施多少术法,就会有多少反噬到他身上。
“咳咳……你就永远……带着我的诅咒……生生世世……轮回……不得解脱吧!”
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在胸前氤氲成一团暗色,中年的帝王阖眼,精神迅速萎靡下去。
即使苏烟不杀他,他其实也活不了多了了,那撑着的一口气,仅仅是想等她回来,再看她一眼罢了。
广袖拂过,水镜大开。
她终于还是打开了水镜。
帝者陪在一侧,嘴角隐隐勾出苦涩的意味。
他说,“抱歉。”
一切罪孽都应该从他而起,绝不会令他心爱的姑娘沾染半分。
水镜中乌色沉沉。
夜心拧眉,纤指一点,饱满的红唇吐出冗长的咒语。
镜中光景很快就变了,一片虚无的四周,盛装的红衣女祭司微微敛眉,端端正正的下跪,双手置于额前,泠然如玉的声音自红唇中吐出。
“拜见,天帝。”
背对着女祭司的虚影慢慢转过来,陡然刺痛夜心的双目。
果真是……羽化的老天帝。
“你想好了吗?”
老天帝垂眸,狠厉掩于眼帘之下,语调却依旧无波无澜。
“是,”凤茹挽抬眼,面上一片坚决,“我想好了。”
“调离切断皇后娘娘与外界的联系委实不难,天帝大可派人绞杀其族人,只不过——”
天帝望过来,目中并无不满,而是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凤茹挽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需天帝派天兵襄助我踏平海国。”
“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水镜光芒悉数敛去,没入一片虚无。
夜心颓然掩面,无力感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真相。
是凤茹挽与老天帝做了交易,才将这一切灾难引入世间,人族、翼族、海国皆被卷入其中。
没有人能幸免。
“擎天。”
夜心转头,哑着嗓子开口:“抱歉。”
是她错怪了他。
“抱歉,抱歉——”
三万年的无边寂寞,无论是怎样深重的罪孽,神魂封印万年,都该抵消了啊——
更何况,有罪的本来就不是他。
“不要哭,阿烟,”帝王心疼的望着身边的少女,声音也染上几分哀伤,“不要将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我是自愿的。”
“可是——”夜心咬唇,素手微抬,去碰触帝者的胸前,“疼吗?”
那支光箭,就插在这里,足足停滞了三万年。
“不疼。”
面容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轻轻一笑,依旧俊朗非凡。
突然间,他指了指外头,继而目含叹息,“阿烟,他来了。”
那个人……还真是锲而不舍。
夜心转头,果真见门口的拐角处缓缓踱过来一个人。
深黑色的锦袍周边镶着金色细线,极其妥帖合身,男人风姿绰约,眸色深碧,却深不见底。
他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稳定,最终,他停在离两人不远的距离,目光越过魂灵,定在白袍少女身上。
“夜心,”薄唇微启,他微微眯眼,“过来。”
少女不由自主的起身,往姿容绝世的鲛人海皇那里走去。
“阿烟!”
身后传来擎天的呼声。
夜心脚步微微顿了顿,终究停在了两人中央。
一边是昔日被自己误解而惨死的爱人,一边是如今交付身心的人。
她没有再动,亦是沉默下去。
一室沉寂。
“哎……你确定是这里嘛?里头怎么没有动静?”
“嗯,这是最顶层。”
“那你拎的这个人……”
“是人族曾经的祭司。”
断断续续的脚步和人声传上来,几人转头看过去,只见墨曜拎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与宁一道迈入最顶层。
年轻的黑衣祭司额头隐约有汗渍,他拧着眉头,随手将手上的人往地毯上一扔,嫌弃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样的高度……即使夜心都觉得略有吃力,更何况是他与宁的修为。
“怎么了?”
夜心见了他们,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往墨曜身边走过去。
这一人一魂在这闹脾气,让她现在在两个之间选一个……她委实有些为难。
还好墨曜来了。
素手微微一抬,点向昏迷中的女子,夜心蓦然一惊,是凤茹挽!
金色纱衣包裹着她丰满的身躯,夜心歪头打量她,没多少日子不见,这人……竟是有些憔悴?
敢情是做贼心虚?
嗤笑一声,少女毫不迟疑掌心聚光,将她唤醒。
世道轮回,无论如何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想想这么多年发生的事,夜心就觉得咬牙切齿。
都是她在背后捣鬼啊——
凤茹挽喜欢擎天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
她在自己认识擎天之前就陪着他,可谓是感情深厚,两人并肩作战多年,凤茹挽对擎天的心思完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夜心一度以为擎天会纳了她。
就像纳了荣妃那样。
为帝者,自当以天下社稷为重,更何况祭司一职举足轻重,所能全然控制在帝王手中,那自当是一桩美事。
可是擎天没有这么做,夜心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
凤茹挽缓缓睁眼。
目光在触及面前少女时划过一丝诧然,她撑起身子,低低开口:“皇后娘娘。”
夜心却没有应她的意思。
“陛……下?”
纵然修为被削弱,占星之术的天赋亦是被命轮收回,可她还是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浮在半空的魂灵。
凤茹挽眨了眨眼,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砸在厚厚的地毯上,了无生息。
“陛下!”
她吃力的就着这样的姿态往前爬,一步又一步,无力而绝望的,想要靠近那个透明的魂灵。
然而帝者却没有看她。
他的全部身心魂魄,都系在大殿中央那个白袍少女身上。
凤茹挽趴在地上,终于失声痛哭。
对不起,对不起……
她并不知道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那人便会落得这般光景,三万年来她走遍轮回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寻到他,却以意念捱过每一个漆黑的暗夜和惩罚。
剥皮抽筋的痛楚每一次卷入身体的每一寸神经,不知道多少次,她就那么睁着双眼望着装潢华丽的屋檐,不断安慰着自己也许是命轮惩罚,让她次次错过他。
唯一没想到的是,苏烟皇后……竟是真的狠下心来将那人锁在祭司神塔三万年整!
那是她三万年来唯一放在心上等待的人啊——
“你说,”夜心扭头看宿修,“该让她得到怎样的惩罚?”
她……当然是指凤茹挽。
“交给我,”年轻的海皇淡淡望了她一眼,略抬了抬手,轻而易举就制止少女的动作,“你想怎么做?”
手上染血的事,他绝不会让他心爱的姑娘去做。
夜心摇头,“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到底要如何处置凤茹挽。
翼族早已安居陆地,不再过着天界征战杀伐的生活,灵均亲自弑父为自己报仇,现已结束人间生活回了天上,擎天被她误会三万年,在塔顶度过无数个日夜,也只有海国……到如今还未结束被奴役的生涯。
即使惩罚了凤茹挽,这一切……就能回到最初的模样吗?
一事接连了四族,将世间所有平衡打破,变作满目疮痍,三万年世世代代的变幻,桑田沧海,星移斗转。
都已经……回不去了。
“不论如何,这个诅咒她不能再背了。”
夜心抿嘴,抬手解了凤茹挽身上的咒术,“它在一日,擎天就要为这咒术耗上一日心力。”
擎天的魂灵……已经很虚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