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心思忖一番，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嗯……其实说的也是，找个人本就跟大海捞针似的，哎……不对，南渊为何每一世寿数都不长？
“年岁太长，容颜便会老去，”南渊笑了笑，兀自满足：“南长映那一世之后，我便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咒术，这一世已经是我活的最长的时候了，你瞧，不也是命不久矣了吗？”
“更何况，”声音略低了低，“若是老去的时候再遇见你……那岂不是要被你笑掉牙去？”
尽管南渊说的十分轻松，夜心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隐忍的情绪。
她敛眸，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恰好落在南渊的瘦削的手背上。
南渊愕然抬头，见到少女的眼泪，蓦然慌了神，“你怎么了？别哭……别……咳……”
然而手忙脚乱的一番哄却并不见成效，夜心愈发哭的凶狠，到最后干脆趴在南渊肩头，抱着他的脖子哭的天昏地暗。
南渊无奈的拍了拍她，语气依旧柔软：“瞧瞧你哭什么？我一个行将就木的人都没哭，嗯？”
她这个样子，倒是十分像三万年前那个初初袭位的小圣女了。
一派小孩子气。
哭过之后，夜心红肿着一双眼从南渊肩头爬起来，末了还不忘吸吸鼻子，将鼻涕眼泪一股脑蹭在他身上，理直气壮的说什么“为你哭的，你当然得给我擦眼泪之类的话”，听的南渊嘴角直抽搐，却也只能无奈受着。
长夜漫漫，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天色已经隐约露出了鱼肚白，眼看着南渊面露倦色，夜心也不多留，便服侍他睡下了，临走前还怕他睡不安稳，特意点了翼族专有的安神香。
两人总算大概达成了一致，原本南渊还有些事要说与夜心听，可也看着天快亮了，就说过一日去寻夜心，夜心胡乱应着，根本没寻思让南渊这副身子骨盯着外头的风雪再冻上一冻，便琢磨着这两日甩开宿修再来一趟。
今日肯让宿修跟来实属给他定心，她瞧的出宿修没有安全感，况且她今日也当真只存了探望之意，没留其他心思，可再谈正事就得没必要让宿修知道了，那个大醋坛子……她还是有数的。
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在想什么？”
“哎——”
夜心回神，嘟嘴怒瞪罪魁祸首，“你敲我脑门干嘛？万一敲傻了怎么办？”
面容冷峻的黑衣海皇笑了一笑，竟有心情出言调侃，“敲傻了我负责，总归你都是我的人了。”
夜心舒展开眉头，“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然而男人却得寸进尺起来：“反正一直也不聪明。”
夜心怒：“……”
回据点的时候天色差不多已经大亮了，宿修将夜心裹在被子里，卷成一只花卷的形状，放手一滚便扔进大床内侧。
少女伸出个脑袋，忙活了一晚上，此刻也有了倦意，遂懒洋洋的开口问道：“你不上来睡会？”
“想我上去？”
宿修挑眉，暧昧的笑了笑，可手下动作却不停歇，将帘子拉下来，“快些睡会吧，趁天还没全亮起来，我就不睡了，还有事等着我处理。”
语调自然，仿佛老夫老妻一般，没有半分拘谨。
夜心晃了晃脑袋，陡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仿佛两人能这样一直走下去，琐碎却也幸福。
不过是……奢望罢了，内心沉沉的叹息拉回她的思绪，他们二人都肩负着苍生重担，族人期许，每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更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还不如普通人呢！
少女嘀咕了一句，困极了，脑袋一歪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明晃晃的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插进来，夜心眯了眯眼，甫一睁开，就看到了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宿修睡的很沉，眉目安稳，只是眼下淤青又重了些，莫名透出疲惫。
夜心眨了眨眼，怕吵到他，遂不敢再动。
因着年少历过的黑暗和浩劫，宿修睡眠极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而他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前些日子又为夜心那些担惊受怕，昨夜又一夜未眠，想来……是倦极了吧。
夜心突然就有些心疼。
当初以容颜令她惊艳的少年，如今也长成风姿绰约的模样，风华尤盛，性情亦是不同以往，变得沉郁稳重。
这样的变化，看起来好，却也不好。
如今他就睡在自己面前，好看的眉依旧紧紧拧着，仿佛睡梦中也被什么侵扰，不得安稳，夜心心疼的盯着他瞧，一分分打量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宿修猝不及防的睁眼，恰好对上少女清澈的眼瞳。
眸底情意绵绵的倾泻下来，宛如天上星河，化作流光，直直击入他心底，撞出一方天地，与此同时，他黑暗的世界亦是燃起第一缕微光。
宿修陡然伸手揽过夜心，将她紧紧的抱着怀里。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夜心也猛的一惊，继而轻轻抚上他的后背，出言安抚：“怎么了？宿修？我在这里。”
她大概猜出了他在惧怕什么，年少落入人族手里的经历足够编织出此后经年痛不欲生的梦境，只是她知道他的骄傲所在，所以她不能说，只能以回抱的姿势给予他微薄的安抚。
可也到底是有效的。
宿修很快就平静下来，身体也不在颤抖，变得放松，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夜心柔顺的发。
夜心仰头看他：“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没有，”宿修微微一笑，低头在她眉间印下一吻：“倒是在你身边睡的格外安稳。”
连梦里的寒冷都能够驱走。
“真的？”
夜心有些狐疑，难道她自己还有助眠功能，她怎么不知道？
闻言，宿修低笑，眼里星光细碎的落下来，面容却是一本正经：“真的。”
“哦，”夜心看上去是信了，懵懵懂懂的点头，“那我以后……嗯无论多晚都回来睡，那你是不是就不会失眠了？”
耳侧笑声愈发清晰，宿修一边应着，一边答道：“我的王后有这种觉悟，如此甚好。”
两人又腻歪了一会儿，这才双双起床。
依旧是梳妆镜前，夜心为宿修束发，她的神情极其认真，篦子握在手心，一下又一下的，轻轻将那本就柔顺的发梳的更妥帖些。
他们二人之间的感觉似乎在夜心醒来之后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宿修面上笑意比往常更多了些，看向夜心的眼神更是情意绵绵，而夜心也不再总是一幅天真懵懂的模样，眼里气势和沉稳不经意间便会流露出来，可有些时候，也会露出几分娇憨。
这才是真正的她，不加掩饰的她。
待到束发完毕的时候，夜心听的宿修隐忍的咳了两声，顿时心下一惊：“阿修，你上次……伤还没好？”
说起宿修的伤来，夜心蓦然想起那该死的火药，漂亮的眼眸顿了顿，难得露出几分不满。
如果让夜心知道是谁把火药私自流传下来，她保证要问候一下那人的全家！
小手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拉住，宿修歪头，笑了笑：“无事，不过是力量还未归来，伤才好的慢了些罢了。”
稍稍一个用力，少女娇小的身子一歪，便坐在宿修的腿上，宿修舒服了揽了她，温声问道：“下午去哪？要不要陪我议事？”
海国各族首领近来也都聚集到帝都来了，附都三郡的屠城之事想来很快便会落入陵帝耳中，帝都风云再起已经是眨眼之间，他必须……早些准备才好。
夜心也不推拒，认真想了一下，还是摇头道：“我有些事，得寻墨曜确认一番，更何况当初的帝都十大家族如今已经剩了七家，我手上如今也不过是南家和苏家，其他几家也得赶紧做打算。”
宿修“嗯”了一声，埋头在夜心脖颈间，语调有些模糊：“是收服？”
她那样仁慈的性子，想来……一定是像对苏家一样收服吧……
少女猛的笑了笑，眼里迸出凌厉的光：“那可不一定，是收服还是灭门，还是得看他们识不识抬举。”
若是像钱家和孙家那般模样，留着也无用。
她早就不是三万年前那个心慈手软的苏烟皇后了，可若是说起来，她的善名也不过是被后代传颂出来的罢了，她还是苏烟的时候，就不仁善。
乱世中，仁善的人是活不下来的。
宿修依旧浅浅应了一声，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去吧，把宁带上。”
“不用，”夜心推开他，双手却抱着他的脖子没松开：“安格斯跟着我就行，宁还是跟着你最好……”
宿修拧眉，“不多一个人。”
“可是，”夜心也十分无奈：“我怕他们俩打起来，你也晓得，安格斯……嗯，性子暴烈，又觉得你们是鱼……”
她闭着眼都能猜到，若是宁与他们同行，安格斯该是怎样一幅暴跳如雷的模样，叫嚷着不要跟一条鱼一起……
“这样啊，”面前这条鱼大王眉头一挑，划过几分恶劣：“那我改日把他的鸟毛都拔了，他对我们鱼类是不是会改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