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啊——
果真难测。
墨曜兀自站在天台上，冷风呼啸而过，灌入他的衣襟，沁骨的凉意铺天盖地袭来，然而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生出半分褶皱，又平息了半晌，才转身，离开天台。
嘴角的讽刺昭示了墨曜对方才之景表露的不屑之情，司徒家……又想来插一脚？
果真是子子孙孙都一个德行，三万年前密谋伤害帝后感情，三万年后又试图跑来争夺天下？
呵……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墨曜悄无声息的摸回浴室，以他的力量，想要不被镜察觉其实非常简单。
镜：“……”
……
海国据点。
少女娇小玲珑的身子深陷在宽大的被子里，眼睛紧紧闭着，没有半分生息。
宿修就坐在榻前，握着她的手，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足足有一整夜的时间。
似乎徒劳，却又不愿离去，只想紧紧抓住眼前之人，仿佛他一松手，那人就会消失一样。
安格斯立在一旁，面上不见了素日的嬉笑，亦是肃然一片。
这时候，荣娘掀了帘子走过来，看着这一室沉寂，不由得摇了摇头，连出声都带着叹息：“陛下，您都一夜没合眼了。”
然而她却并没有听到黑衣海皇的回答。
那年轻的海皇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榻上少女，因着太久的精神紧绷，墨黑的瞳孔布满深深血丝，十分可怖。
荣娘转眼，再度瞧了一瞧一旁的金发少年，心知他与夜心关系匪浅，遂不再劝，只是低低开口：“陛下，南家次子南渊来访。”
嘶哑的嗓音立刻响起，带着毫不犹豫的拒绝之意，“不见。”
荣娘迟疑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是。”
“等等。”
安格斯突然出声，一双与鲛人生的无异却充满狂野与异域风情的碧眸突然亮了一亮，“叫他进来，他……也许有办法。”
宿修闻言，略微动了动，遂抬高音量，顿时改了主意：“叫他进来。”
南渊动作很快。
这几日外头的风雪皆断断续续，他的身体状况也受到了天气的波及，纵然有晨曦和暮光送来的药，可仍旧是不太乐观。
不间断的呛咳声从外头传来，南渊迅速迈过门槛，大步冲向床边。
少女苍白的面孔清晰的显露在面前，毫无生气，丝毫没有她曾经醒着时娇俏灵动的模样。
南渊咬了咬唇，很快便察觉了她体内的异样。
“晨曦，暮光！”
声音几乎带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很快，身后便有两个广袖青衫的女仙跟上来，福了福身，“殿下。”
南渊以手握拳，止不住的呛咳着，却无法掩饰他原本的怒意：“你们……咳咳……掌药草和……咳……声乐，怎么还会令这种东西流落出来？”
说到最后，南渊几乎目眦欲裂，一字一顿，仿佛克制着极大的情绪波澜。
他确实愤怒。
两女仙迟疑的对视一眼，显然看的出来夜心是中了什么样的药，可二人也分外不解，神界的药……怎么会流到人间来？
三万年前翼族受到围剿是在突然之间，当时圣女苏烟尚在人间，翼族全体突围而出，根本不可能身上还携带了什么神界的药，就算可能，然而三万年之后的如今……也根本不会存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女仙之中，暮光司掌药草之职，如今见这情形，也不得不向前一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夜心的面色。
当真是中了那药……可那药在神界到处都是，她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
也是因为中药的是她，殿下才如此着急，若换了旁人，估摸着是看都不会看一眼才对。
思及此，暮光有些无奈，却听南渊的声音再度响起：“何解？”
唔……何解？
暮光眨眨眼，发觉南渊的耐性已经被磨得差不多了，这才不得不行礼开口：“殿下……这本就不是下给人族的药，嗯……都过了这么长时间，翼族的神界血脉早已被削减，不比当年旺盛，所以，若是能……自然是有救的。”
一直沉默的宿修这一回却偏头，墨瞳直直望向开口的暮光，声音低沉沙哑，“能什么？”
暮光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三万年前天帝的打算到现在几乎是路人皆知，暮光也当然知道海国在里头扮演了一个怎样倒霉的角色，可本该衰败堕落到绝无任何翻身的海国，竟是……还有这样犀利的目光啊……
“能……”暮光一咬牙，“接受神池洗礼……”
“哈哈——”
南渊闻言，竟轻轻笑起来。
众人皆不解，莫名的看向他。
笑过之后，南渊抬起手腕，在暮光面前晃了晃，“神池只有神界之主或其血脉能入，对吗？”
暮光迟疑着点头，殿下年少时就入过……
南渊抿嘴，遂继续问：“我的记忆觉醒，血脉之力也已经复原，是吗？”
暮光继续点头。
南渊满意的颔首，遂不再问，只委身坐在夜心身边。
宿修察觉到了他救夜心的把握，因此分外顺从的让开位子，将离夜心最近的地方腾给南渊。
南渊也不推辞，握住少女苍白纤细的手腕，眸中止不住的笑意倾泻下来。
这副身子生的过于和气，素日里不论露出什么表情都会让人觉得柔弱，可他如今虽是笑意，眼底却透出深切的企盼和温柔来。
另一只空出的手在两人手腕轻轻一划，还不待鲜血涌出，南渊便扣住夜心手掌，顺势一转，变作十指相合的模样，手腕伤处紧紧黏连。
暮光与晨曦相视一眼，皆是大惊：“殿下，您这是……混淆帝王血脉！”
南渊这副身子虽然仍旧差的厉害，人也没有半分灵力，可神的血脉既已苏醒，就还能撑些日子。
他曾经泡过神池，他的血也自然能够救夜心，可这样一来，必然将帝王血脉混淆的彻底，晨曦和暮光双双一凛，心下已经掀起滔天骇浪，可面上却仍旧不露分毫。
天帝早已羽化，神界无主多年，殿下是唯一的承继者，他的决定……也无人能够改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南渊本就病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血色一分分抽离，可他仍旧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半分动作。
直到他身子晃了一晃，知道自己彻底有些撑不住了，这才拿开两人之间的手，完好的手扶着床沿，一边微微的喘息，一边慢慢站起来。
他一离开，宿修便迅速奔过去，十分仔细的为夜心清理伤口。
晨曦和暮光则一左一右的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必包扎，”南渊一边喘息，一边拂开暮光的手，“这样就好。”
他只是想……把那人的温度多留一会罢了，似乎只有奔腾而出的鲜血能够昭示着他与那人的距离……也这样近过。
暮光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再劝。
殷红的鲜血顺着南渊伶仃的手腕滑下来，顺着手指流落，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南渊只觉眼前有些泛黑，遂轻声开口，对着那一眨不眨的盯着夜心的鲛人海皇说：“她很快变会醒，只是初初接受了帝王血脉，灵力可能会有些不稳，但……倘若融合的快，她的力量很快就会更上一层楼。”
以此来弥补翼族被削神籍三万年的灵力流失。
宿修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将少女手腕的伤口处理好，他转头，难得的直视着南渊，牵动了一下嘴角：“谢谢你，这个人情，我会归还。”
南渊闻言失笑。
归还？嗯……这个鲛人，确实有些意思。
“走吧。”南渊唤了两女仙，率先转身，迈向门外，可堪堪迈出去的时候，他却听到那个寡言的黑衣海皇再度开了口。
“神界大殿下，”宿修这样唤他，“恩是恩，怨归怨，我并不会因为你救了夜心，就放弃跟你算三万年前神界欠海国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