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内的情形相当焦灼,在座的除了家长和事发对象以外,清一色全是领导,像首脑会晤似的,多方各执一词,互不肯退让半步。
孟校长中肯地回应:“如何处分学生是学校的任务,究竟该怎么做,校方自然不会有失偏颇。”意思很明确,态度甚至是强硬,学校的决定轮不着基地多加干涉。
团长一板一眼反驳:“问题是,范唯尘无视部队规定,对教官动粗,我们有权要求让学校处分并且开除他。”
范知理适时出声:“对教官动粗是范唯尘有失教养,但教官就可以随意羞辱及污蔑学生吗,这就是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团长气急眼,部队生活就是范知理口中形容的样子,每一级的划分都异常严格,通常只有服从命令,谁敢以下犯上,不要命了吧?
最恼人的是,关于对错的问题,本以为无论学生家长背后如何议论如何评判,明面上总不会偏袒自己的孩子,毕竟顾忌着家长的态度是否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档案记录。
奈何今日两位学生的家长是个例外,全是护短心切,据理力争,哪存了低头哈腰认错的心,于是乎,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讨论出有效的解决方案。
范唯尘见辛晴坐在一边精神不济,手支在下巴处,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时候真的已经不早,应该是过了凌晨,他再混蛋也总该替辛晴这位病人着想,怕她这样硬撑着总不是办法,所以决定站出来承认错误,那就尽早结束战争好了。
“对不起教官,今天是我一时冲动,没考虑过后果,希望您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的莽撞与无礼。关于处分或开除,我愿意无条件听从学校和基地的决定,不会有半字怨言及申辩。”
范知理对这样勇于认错的范唯尘失望至极,像是辜负了他前一个小时所有的所作所为,风波结束后,他是第一个板着面孔推而门出的,他确实无法接受功亏一篑的结果。他在乎的不是范唯尘是否因此会受到学校的处分或开除,而是一把年纪的他太过在意对错,私心以为范唯尘占理多一些的。
所以范知理才会不辞辛劳连夜赶来,要知道,他可是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机,这次前往基地还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生生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呢。
基地的夜黑得透亮,光是来自天边的星和月,在冬夜里流露出浅薄的暖意,偏偏风是寒得彻骨,一丝温情也不留,整颗心都冻僵了。
贺羽小跑着追上他,深知范知理这会儿听不得任何劝慰,索性反其道而行,自顾说着风凉话:“你这脾气到底随谁,一把年纪了还阴晴不定的。你说你,唯尘叛逆的那些年吧,你恨不得他天天对你言听计从,生怕他冒出一丁点逆反心理。今日唯尘懂得顾全大局了吧,你又不高兴,看不起他没一意孤行到底,坚持认为自己对的事。”
“说够了没有?”范知理瞪她一眼,试图用眼神制止她的喋喋不休,他替那小子操碎了心,爹当到这下场,够窝火的了。
“没够。你究竟是在不高兴他什么?”贺羽转而很认真的问,“是他没有领情你给他撑腰,还是他示弱的态度让你觉得窝囊?”
范知理不答,脚下生风地一路朝停车场走去。
贺羽拆穿他:“范知理,别不承认了,其实你心里很爱唯尘。”
范知理用只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哝:“我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贺羽继续穷追猛打:“你面上是个严父,对他各方面定了极高的要求,但凡他达不了标你就心存不满。可你扪心自问,无论他怎样忤逆你,你哪次真舍得和他一般见识过?他小时候爱踢球、进球队,别说是我和他里应外合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哪怕你从中有一丁点阻拦,他都不会有机会踢到现在。宠溺唯尘的程度,比起我和爸,你真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范知理听到最后,脸色愈发沉郁,反问:“你非要拆穿我?”
贺羽大笑,嘴硬如他,面对她的狂轰滥炸也绷不住脸了。
这一刻,贺羽不觉得自己赢了,是范唯尘赢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谁还不是谁心里边的蛔虫呢,最高的境界无非就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比之于范家人的别扭行事,辛晴则对父母生出万分愧疚,一路上也不说话,耷拉着脑袋独自生闷气。
汪炎向来是豁达之人:“我说呢,从小你这孩子就太让家里省心,今日也总算让我和你爸尝到了一丝丝生为父母的乐趣。”
辛晴闻言,哭笑不得,难道她这回还弄巧成拙了不成?
汪炎又说:“小辛,我和你爸并不想培养出一个没有性格的孩子,一个很听话不犯错的孩子,未必有多棒。”
“谢谢爸妈。”
辛以豪不愿在这个话题上有太多纠缠,出声关心道:“小辛,身体要紧,明天我和你妈来接你去医院检查。”
父母的话比不得范唯尘,毕竟是长辈,没那么好讨价还价,她只好点头应允。
送走了父母,才知道范唯尘在不远处的树下等她,许是猜到了辛晴会对他念叨,他这回学聪明了,先发制人道:“叔叔阿姨没说你吧?”
“说了。”辛晴挽着他的手臂,表现出一脸云淡风轻,慢悠悠朝宿舍的方向走。
“说了什么?”
“如果我没理解错,应该是变相夸了我吧。”辛晴轻笑,这话听得范唯尘一头雾水。
范唯尘难以致信,揶揄道:“夸你半夜闯祸被喊家长?”
辛晴逗他:“大概是这样没错。”说完这一句玩笑话,她收起了轻松的表情,“你刚才,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吧。”她眼里没有疑虑,是一种坚定的直觉,她自认不是一个可以在短时间之间倾其所有去爱一个人的女孩,反之亦然,可就是在范唯尘向那名教官服软的间隙,她终于深信不疑范唯尘对她的爱,已然重于泰山。
“纵观全局,错确实在我。”范唯尘顿了片刻,又说:“我动手前就知道不可以那么做,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乱说话中伤你。”
辛晴强忍着泪,带着哭腔低声嗫嚅:“可是见你低头的样子,比起教官中伤我,更加让我难受。”说完,辛晴又自顾笑了起来,大约是身边的男孩好到令自己怀疑人生,于是拼命收住了要掉不掉的眼泪,大骂一句:“傻瓜!”
辛晴回到宿舍之前,范唯尘轻轻抱了一下她,只听辛晴哀求他:“想想办法,千万别被学校开除你!”
“好。”
“我不想连这不到半年的时间都不能天天见到你。”
“好。”
“学校给你什么惩罚你都受着。”
“好。”
当然,谁都没有猜到,学校给范唯尘记了个警告处分的同时,真就安排了个比较磨练人意志的差事交给他。
据说这等美差是方圆替他争取来的,就是让他在课余时间,连续一个月做校园清洁员的工作,地上的每一片树叶都不得放过,这工作但凡做得不走心,这警告处分便没有消除的一天。
莫亿年得知后,幸灾乐祸:“方圆还真是照顾你,居然都没舍得让你打扫厕所!”
话是这么说,但他和张朗,还是在五点不到的清晨摸着黑起床,在整座校园都处于沉睡状态的时候,他们已经穿戴整齐,拿着扫帚和畚箕穿梭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范唯尘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自找不痛快,得意得问他俩:“如果真让我扫一个月厕所,你们还这样帮我不?”
莫亿年毫不犹豫告诉他:“当然,但扫着扫着,我一定会把你的头按到小便池里发泄不爽。”
张朗一脸嫌弃:“你恶不恶心?”
莫亿年这会儿又换了种情绪和口吻,他若正经起来自己都觉得不是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最能唬人:“虽然做不了吴祖缃第二,但我们就做尚高学校里扫学校扫得最干净的那一个。”
张朗听得云里雾里,“吴彦祖?”
莫亿年笑他的张冠李戴,也不解释,认真扫地,却低头瞧见地上一粒小石子,忍不住秀了几下花式脚法,三个人默契十足扔掉手中多余的工具,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到那颗小石子上去。三个人争抢推搡,轻巧地转身虚晃,这动作还属范唯尘做得最炉火纯青。
这是冷风过境的刚过五点钟的尚高实验学校,气温直逼零下,303男生宿舍却玩一粒石子玩到热火朝天,简直让人看得瞠目结舌。
莫亿年的忘性也是真大,前一分钟还话里话外争做“吴祖缃第二”呢,转眼就用石子当成了足球踢,踢得汗流浃背,踢得春风得意马蹄疾!
这是三个清醒的少年,忽然忘我地一头扎进疲惫的欢乐场,十八岁赠予了他们鲜衣怒马的风流,曾叫他们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们正踢在兴头上呢,只听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他们不由自主回过头打量来人,却不料那人扑腾一下哭着跪倒在他们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