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来最强台风如约而至光临S市,范唯尘和辛晴并排躺在床上,闭着眼听了一整夜的风雨和流行音乐。
他们戴着一副耳机,分享着同一个ipod,里面是范唯尘常听的歌曲,辛晴也都喜欢。
此时,你的左耳就是我的右耳。
辛晴一直到8月9日才得已离开这里,台风走了,雨势变小,终于没有理由再赖着不走。
在这之前,他们守着电视机看了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直播,眼花缭乱的千百类艺术扑面而来,张艺谋团队可谓用心良苦,几乎把几千年来全部的中国元素呈现到了全世界人民的眼前,无论背后的典故内涵是否被人们准确无误的消化,视角冲击力无疑是史无前例的空前盛大。
总之,赞誉声是意料之内的,可惜的是,往后的好些年里,张艺谋的电影水准确是每况愈下,令人大失所望。
当然,其中不乏有那么一两部文艺片是受到些外界好评的,但那都达不到影迷们对于老谋子的期望值,这是后话了。
辛晴到家后,主动交待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她坦诚到连范唯尘这个人都对家里人毫无隐瞒,父母与范唯尘打过一次见面,心里对他有了模糊的概念,爷爷奶奶则是看着辛晴拎进屋的大大小小的星星公仔,似乎对孙女口中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印象还不错。
再不济,总归比楚清源好,这里赢得一分。
辛晴的父母下周起又要出差公干,得有半年不回家,汪炎趁此找了个时机与辛晴单独促膝长谈一番。
因为这样偏正式的谈话从辛晴记事以来就不曾有过,辛晴显得拘谨,耐心等着汪炎发问,她从交待前两天行踪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所有的思想准备,汪炎怎么问她就怎么答,如实交待。
汪炎则比辛晴轻松得多,想象中的兴师问罪、家法伺候等最坏的打算都没有出现在她这里,而是母女间拉了些家常,问辛晴感情的进展如何,以及她从辛晴口中了解范唯尘的基本情况等。
甚至,汪炎对辛晴夜不归宿那两天的事情绝口不提,也许是相信辛晴的分寸感,亦或者她尊重辛晴的隐私。
“那位范同学,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没?”
“收到了T大的,但他决定去英国念书。”
“我的天!”汪炎听到以上答案颇为吃惊。
“他还是个职业足球运动员,如果不出意外,毕业后也会长期留在那里踢球。”
“你怎么想的?”
“异地恋加马拉松长跑嘛,听上去很难熬到头,反正试试吧。我和他对这个事聊过很多,目前还是充满信心的。”
辛晴比汪炎认知里更理智,反倒弄得她比较忧虑:“你……你们假期还是可以聚首的。”汪炎收回了原本想说的话,爱情的是非,外人不便插手,只是潜移默化说了句鼓励的话。
“是呀,他说会经常抽时间回来看我。”
汪炎安慰她:“你以后想去英国旅游也可以让他做导游。你也不用担心距离,以后的通讯会越来越高科技,而且从S市到英国各大城市都有直飞的航班,两地往返很方便的。妈妈是支持你的,经济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爸是有些积蓄的。”
“谢谢妈。”这是辛晴没有想到的,汪炎非旦没有棒打鸳鸯,反而让她更坚定了这段感情。
“对了,倒是苏家的田田,吵着闹着不肯再念大学,她家里人电话打到了咱们家,让我和你爸挨个劝她。我问田田情况,她也不肯多说,其实我反过来劝他的父母,别总把子女当成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适时也要听听他们的内心世界。”汪炎叹息了一声,继续道:“这下可好,田田的父母生上我的气了,指责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说你从小让人省心,我是没体会他们的难处。”
“田田都打电话和我说了,我下午约了她吃下午茶。”
“嗯,听听她的想法。有个事儿你替我对她说,如果多年后再想进学校念书,也为时不晚,但就是肯定没眼下自如了。”
“好。”
辛晴带苏田去了附近的星巴克,坐在她和范唯尘常坐的小方桌,苏田憔悴万分,眼睛浮肿,这两天该是天天哭着入睡哭着醒来的,辛晴见了很是自责,暗骂自己重色轻友,苏田发生这么大的事,自己竟没有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替她排忧解难。
苏田见了辛晴,头顶的乌云至少驱散了一半,其实她对自己的未来并不自暴自弃,她唯一承认自己做过最不负责任的事情只是自己不自量力填报了与莫亿年相同的志愿。
这是她这些年来的心结,如今得以解开,即使明知道不可为之,可她终于圆梦了,这就没有白白蹉跎年华。
只是过来人只认为出人头地的方式只能先从念一所好大学开始,他们不了解苏田正真追求的那个世界,网络文学这四个字眼在他们眼里就是“荒诞”与“诈骗”的同义词。
屋外日头热辣,苏田猛吸一口星冰乐败败火,情绪激动:“小辛,你真的不知道我现在的感觉,从未体会过这般小小的成就感,你一定难以致信,就这么一无是处的自己,竟在网络上有了自己的粉丝。你能想像么,他们就因为读了我写的故事,留言说爱我,无条件支持我。虽然我目前成绩平平,可我睁眼闭眼最想做的事就是编故事,把编的故事全部写下来给大家看。”
苏田再度提及了最现实的东西:“而且你知道么,我现在每个月都有收入呢,我从写网络小说至今,一共赚了三万多呢!上个月,我光税就扣了好几百!”
这是2008年一个高中生的收入,对于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而言,着实算是一份不可思议的收入。
“我觉得网络文学改变了我,我不想再混混沌沌过日子,我变得有了追求,除了莫亿年以外的追求。写小说成了我的精神食粮,我一头扎了进去,出不来,完全出不来,就好像自己恋爱了一样!”
辛晴不知道哪种生活才是对的,是自己喜欢的生活并且为之奋不顾身去守护,还是为了家人殷切的期许以及别人口中的那个“好”字去活着才算对的生活。
这一刻,她是支持苏田的决定,就像自己的母亲支持自己早恋一样,没有对还是错,只觉得这样做能让对方欢喜,而且这样的生活看似脱离了正轨,但真的很酷!
“你说服家人了吗?”辛晴一针见血问到了关键所在。
她大致了解苏田的家庭情况,父母离异并且都重组了新的家庭,算起来她还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以及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苏田是跟着爸爸生活的,男人总是喜恕不形于色,苏田的爸爸更是忙于工作又碍于新家庭,平日里与苏田的沟通是欠缺的,对她的照料与关心也是相对疏忽的。
苏田说:“为了这事,我妈现在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一来就大呼小叫,跟我爸更是三句话讲不到一起就该吵吵了。我爸的新妻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尽顾着在一旁煽风点火,完了还假惺惺留我妈吃晚饭,气得我妈急眼。明明是在说我的事,最后总变成一团糟的家事,仿佛我不过是个因头而已,他们才是永远的主角。”
“所以说,他们其实拿你没办法。”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也就在我面前狐假虎威两下子。换一种更狠的话来说,他们到最后是愿意放任我自生自灭的。但我的选择看似偏离了轨道,他们总得装装样子阻挠一下吧,不然以后我混不下去了,他们还有借口脱身。”与起初对辛晴普及网络文学时的亢奋判若两人,这会儿苏田像霜打的茄子,情绪低落。
所以多年后,人们才总是拿“原生家庭”开刀,只是遗憾出生是没法自行选择的,也还好苏田的韧性如一株娇弱的野草,时常被恶劣的天气折磨得低头丧脑,却仍旧野蛮生长。
这是辛晴最钦佩她的地方。
苏田又对辛晴说:“而且你绝对想不到莫亿年这个傻X,他骗了我,他其实压根没填一开始就决定填的那所学校。”
“为什么?”
“谁知道他,他三分钟能抽五次风,我能懂他脑回路?”苏田说时极为夸张,表情都因为扭曲。
“你是不是曾误导过他?”辛晴狐疑问道。
“没……吧?”苏田不甚确定,两个人压根不是同一起跑线的,说不上误导。
随即,苏田对辛晴神神秘秘道:“不过你知道么?莫亿年最终和你被同一所学校取录了,但他是进了五年制的医学院!”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辛晴无语问苍天。
两天后是尚高实验学校替他们举办的毕业典礼,那天的气氛诡异,几家欢喜几家愁。
哪怕经验累累的老师总在用官方套词宽慰他们也无济于事,寒窗苦读了那么久,顶着烈日熬过风霜,不就等着开花结果么,哪有刚含苞就蔫儿了的。
虽然很多过来人都用轻飘飘的口气侃侃而谈道,高考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小段路而已,往后天高任鸟飞,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但成败论英雄是这个国家的共识,此时此刻,没有人在意苏田取得的成绩已经远超同龄人,但更多人只愿意讨论,这一届的学生多少人考取了清华北大,多少人考取了F大T大。
未来还漫漫无期,石头或是金子,拭目以待,现在定论为时过早。
尚高实验学校近些年的升学率完美到直叫其他学校望尘莫及,外界也对尚高众说纷纭,小道消息传出尚高和某局关系匪浅,于是尚高老师押题总是“特别准”等之类的小人之见络绎不绝,更恐怖的现象是,尚高前三年的本科升学率是百分之百。
直到这一届传说被终止,而这两个没考进本科的学生偏偏全聚齐在高复一班,分别是苏田和张朗。
苏田是报志愿的时候报低了,其实她的总分是达到了全市二本分数线的,而张朗的落榜则是个意外。
意外之中的意外则是,张朗竟是这次毕业生发言代表之一,他是从校长手中接过的话筒。
他落榜的原因连辛晴他们都被瞒在鼓里,正是刚刚从校长口中得知,所有人听了都很错愕,并且自我反思。
扪心自问,有多少人在高考路上碰上了突发性晕厥的老人,敢勇于放弃考试而是陪在老人身边等待救护车来之后才急匆匆赶去考场?
想必,听了张朗的故事以后,更加没人会做出张朗这样的选择吧。
因为就算校长亲自致电张朗填报的第一志愿院校,讲明了事情始末,也没争取到制度的网开一面。
反而得到的反问是,如果张朗没有发生意外,分数就一定能够达标吗?
那一门是语文考试,总分算下来,他差的可是一百三十分。
何况没有人会帮他这样说话,如果张朗没有发生意外,他之后几门考试的心情应该就不会被缺考所影响到,说不定发挥得更出色,差的那个分数或许能减到一百分呢?
可惜制度有时候比法律还难钻到空子,一切既然尘埃落定,何必强求。
尚高授予了张朗“见义勇为奖”,永久性记载进了校史,算是力求平衡的一种方式吗?
或许是最接近于张朗的那种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的褒奖吧!
张朗作为毕业生代表的发言特别简明扼要,结束前,他征求底下同学们的意见:“最后,我还想最后唱一次我们班级的班歌《蜗牛》,可以吗?”
“可以啊!傻瓜!”苏田几人坐在底下力挺台上的张朗,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莫亿年都扬声附和着张朗,那是他在这里结交的最好的兄弟之一,他是懂张朗的,他想要的一直不是舞台和簇拥,而是被认可被理解。
毕业典礼临近尾声,校长抛出了个意味深长的问题,那就是在这个学校,你还留有什么遗憾吗?
这是一个命题,答案是说给自己听,而不是说给校长听。
散场后,范唯尘牵着辛晴努力避开拥挤的人潮,他在喧哗声中在她耳边说:“我在这里留下的最大遗憾就是没能够陪你坚守到最后。”
“我没有任何遗憾,我最大的幸运是开学第一天被你那一脚球踢中,从此和你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辛晴扣紧了他的手指,眉目如星笑得释然,她想起那个闷热的早晨,想起那个已沦为历史的升旗仪式。
“星星你知道吗,你总是在用一副乖乖女的容貌欺骗所有人。”范唯尘牵起嘴角,笑得面若桃花,他应该是想起了与辛晴相似的记忆。
“我不乖吗?”辛晴反问。
“你是介于乖和不乖之间。”
辛晴嘻笑着回应:“彼此彼此。”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么事?”
“一件关于我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辛晴不催不恼,静待下文。
“以后我要把我们的孩子也送到这所学校来读书。”范唯尘算得在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谈论一个不怎么正经的遐想。
弄得辛晴没法往下接,但她莫名地揣测,他们以后是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孩子真的会取名叫范大星么?
以后这个词如同天上星水中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让人却步,亦让人向往。
“为什么?”辛晴走神了一会儿,发觉身边的人流已经驱散了一大半,她却和范唯尘脚步沉重,越走越慢,慢到想要留住这一刻。
范唯尘说出两个字:“情怀。”
辛晴懂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和你一样,关于青春的所有情怀,好像都和这里有关。”
“老范,辛晴,去喝酒啊!”张朗在背后叫住他俩,不给他俩继续风花雪月的浪漫。
“好啊!”
站在晴空万里的青天白日下,他们好像是个大人了,笑得一脸稚气未褪,但每个人极力隐藏住表情背后的伤感。
莫亿年的原创新歌是写他们五个人的,但至今是个半成品,有句歌词他是这么写——遇见你那一整个夏天,比梦还长。
往后再也不复五个人在校园里成群结队、风生水起的画面了。
在这里发生的种种,终于捉住了这个夏天的小尾巴,也多像拼尽全力的长跑测试,再抬一步腿就迈过了终点线。
高中生涯这一课,始于树上的那记知了叫声,终于从体育馆背后传来的悠悠桂花香。
在尚高发生过的悲欢离合,就此告一段落。
往后余生,要将留在这里的故事揣进口袋,装着它轻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