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对于中国来说是个大年,8月18日“刘翔退赛”应该属于大历史中的小事件。
这位曾经接二连三刷新110米跨栏记录的运动员,这一天成了举国的罪徒。网上铺天盖地的阴谋论将刘翔退赛背后的“隐情”臆测了个底朝天,舆论近乎将他杀死,维护他的粉丝们却不甘势弱,双方的骂战直到奥运会闭幕后都没有停歇。
同一天里,辛晴正在接受入学前的军训,她每天煎熬难耐,严苛的环境与陌生的面孔使她焦虑不安,她见缝插针想念有范唯尘、有苏田、有莫亿年和张朗陪伴的同窗生涯。
午休的时候,辛晴忍不住打了通电话给范唯尘,那头刚说一个“喂”字,她就崩溃到失声痛哭。
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大树泣不成声,对方沉默不语,切身感受到了辛晴的孱弱与无助,却束手无策,他无声地近乎要将握紧的拳头捏得粉碎。
辛晴上下双唇打颤,喉咙彻底哭哑了,她从没见过这样能哭的自己,终于深信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故事,她的失态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想必电话那端的人也被她震慑住了,以至于一点声响都不出。
“范唯尘,我真的不能没有你……”辛晴捂住嘴,她这几日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晒黑了不少,整个人也瘦了一圈儿,那双眼睛微微凹陷,显得更楚楚可怜。
她何曾这般梨花带雨地哭过,像天塌了似的,那些只敢藏匿于内心深处的心事这一刻也塌陷了,她终于敢理直气壮将范唯尘当成了自己的庇荫所。
前两天,辛晴也趁休息的时候与范唯尘煲电话粥,她都伪装得坚强快乐,范唯尘也想着她适应力应该挺强的,便将原本的担心收回了原处。
他真没见过这样血肉模糊的辛晴,正蹲在房间整理衣物的他愣在原地也忘了站起身,听着电话那头肝肠寸断的哭声,无意识伸出的手又缩回,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辛晴并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范唯尘待辛晴冷静了些,他才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安抚性的话,应该是起到了微不足道的作用,她的抽泣声慢慢被浓重的鼻音替代,而他一分钟也等不得,慌慌张张跑下楼,找了车钥匙就准备去找辛晴。
他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必须要见到她本人,只想看一看她,抱一抱她,仅此而已。
辛晴军训的地点是一所体校,范唯尘未曾去过,但知道在何处。他发动了汽车,踩下油门才发现自己急得连拖鞋也忘了换,又跑回家换上运动鞋。
他头发理成了寸头,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紧锁的眉心显出神情凝重,整个人平白添上了几道锋芒,是那种从青涩的男孩褪变成了能够独挡一面的男人了。
许多时候成长与年龄其实没多大关系,或许仅仅是遇到了某个触犯他的瞬间,如同一朵花悄然盛开。
“星星,再坚持两天军训就结束了。”电话依旧通着,范唯尘对那头轻轻一笑,顿了顿才略显羞赧地问:“是想我了对么?”
辛晴没有否认,轻轻哼了一声当作回答,和范唯尘聊过以后,心情果然舒朗了不少,他不苦口,可当真像一贴良药,治愈自己的不快乐。
范唯尘半真半假的口吻同她开玩笑:“可以不要用想的了,我马上飞来你身边。”
辛晴听了又拉长脸,她这天高皇帝远的,哪能说见就见。
但两个小时后,范唯尘真就如约出现在了她眼前,那会儿她正掩在人群中练着正步走呢,穿着一套迷彩军服,头戴迷彩帽,也不知范唯尘用了什么法子混进了体校,就那么理所当然站在离辛晴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她汗流颊背地艰苦训练着。
范唯尘没有说说而已,他真的找到了这里,见了他,辛晴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她曾对范唯尘说,他是自己的梦想,这一刻所有的美梦都已成真。
原地休息的时候,辛晴将教官喊到了四下无人的地方,还没张口就已红了眼眶。
这种情况教官见多了,并且多到麻木,可面对漂亮动人的女孩,心底仍旧生出一股怜香惜玉之情。
“教官,您能不能批准我请几个小时的假,我男朋友明天就要去英国,他走之前来这里与我道别。我请的这几个小时,晚上可以加倍训练补回来,您看行吗?”辛晴抬手抹泪,这不是特定的招数,而是情到深处人不知,她发誓只本意是想对教官陈述事实,并非想用眼泪博取他的同情。
“你当这军训是儿戏吗?”教练压抑着情绪,将问话小声吼了出来。
“不是的,但我真的……”
“成还不行么,赶紧把眼泪擦擦干净,允了!”教官骨子里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真拿有礼有节且貌美如花的女同学没辙。
他的突然转折倒叫辛晴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这几日的状态如孤魂野鬼,一时竟无法辨别教官话语间的真假。
教官见她犯迷糊,凶狠催促道:“还不快去?”
“谢谢教官!”辛晴向他敬了个礼,欢脱奔跑的背影像只南飞的大雁,恨不能一秒飞到范唯尘的身边。
他们并没有出校园,而是寻了个杨柳依依的湖边,慢悠悠绕着湖边走了好几圈。
“你听我哭几声就赶过来,是不是傻?”辛晴假意责怪,心里空掉的那一块像被罐了蜜一样,被填得满满当当。
这样苍促的临时起意,是不远万里的心意,可谓是情真意切。
“我只知道,若是再听你哭下去,我这心就要碎得稀巴烂了。”范唯尘说时一脸严肃,和辛晴相处这么久,她什么脾性自己早就摸得一清二楚,轻易不肯示软,这次定是忍无可忍才会打那一通电话。
范唯尘不知道人家男生谈恋爱时是哪种心情,总之他一直是诚惶诚恐的,今天才算初尝了一把被需要的滋味,受用极了,哪怕这代价是用辛晴的眼泪换取的。
可惜他高兴不过三秒,又迅速坠入了深渊,明天他就要离开这里,从此背景离乡,归期未定。
心里头只消冒出这个念头,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辛晴狠狠攥进怀里,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低头摸索着去吻她的眼睛和鼻子,深吻她的唇。
他动作急切、贪婪,恨自己只能争取这最后的一朝一夕,而那所谓的地久天长,遥远得像是天上的星。
辛晴到最后也留存着体面,范唯尘忽然的出现将她唤散的理智又统统复原了,所以她没有用电视剧里演的那一套,死乞白赖求着抱着范唯尘的大腿不让他离开。
没有,她甚至到最终都没有说过一句“我其实很希望你为我留下来”之类的话,一句都没有。
余下的时间,辛晴一直在不厌其烦嘱咐他今后一个人在外的生活经验,她口中的经验并不是实践出真知得来的,而是靠她书上学来的以及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的在教他。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训练的时候也得有个分寸,不要老是去挑战自己的极限。”这是辛晴最担心的问题,他是个诚恳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好。”
“你答应得很敷衍。”辛晴噘着嘴不甚满意的样子。
范唯尘只好变得郑重起来,重新点头来过:“我会听你话,一个人也会好好吃饭,训练时会心里有数。”
“班上遇到了新的女同学,别因为新鲜感而对人家心动不已,如果控制不住不心动,想想国内的我。如果仍觉得她比我好,那也别瞒着我,让我知道有这回事发生。”
“永远都不会有这回事发生!”范唯尘面红耳赤地反驳,语气用力到该是用尽了全力,转念一想,向来安全感满满的辛晴,居然会开始担心他变心的问题,往好了想,未尝不算一个小小的突破。
事实是,他才不放心辛晴多一点吧,前有男邻居虎视眈眈,之后就更说不准了,辛晴那么好,天生丽质且资质聪颖,很多同龄的男生都抗拒不了她这类型的女孩吧?
范唯尘把辛晴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她,死活不放心似的,抱得她愈发紧,紧到像藤蔓缠绑着她的肩和腰,骨头都透不过气来。
“爱你一个就够辛苦了,再用爱你的方式重新爱一遍别人,我不愿意费这个力气了!”辛晴插科打诨的能力一流,她总有这样的本领,用嘻皮笑脸的方式化解原本极为别扭的问题。
她其实也是在用自己隐晦的表达方式对他许诺,一生只爱他一人。
“还有,英国天气多变,常年下雨,湿冷的日子很多。千万照顾好自己,踢球的时候更要保护好自己,别让自己受伤。”
辛晴有交待不完的事:“去了那里,买柄好一点的伞,买件厚实的羊绒风衣,还有帽子,多买几顶换着戴。”
范唯尘一一点头应允,其实自己不怕恶劣的天气环境,倒是辛晴自己,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她才是最应该注重保暖的那一个。
“生活习性要好,烟酒千万不能沾,球员很忌讳这个的。还有自律,听说很多球员的私生活都比较放纵糜烂,你别被带坏!”
“嗯,我不会的。”
辛晴自己都嫌烦了,松了口气,难为情地笑笑:“又不是活在古代,要靠飞鸽传书才能得知彼此的状况,我们多上网聊,多打电话聊。之前说好的,我在这里发生的事说给你听,你在那里发生的事说给我听。就好像,我们还在对方的身边,至少会打破距离感。”
辛晴笑没几多会儿,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流:“明明还有很多事要说的,可脑袋一下子空空如也。”
“真的很怕你照顾不好自己呢……”
范唯尘揩去她满面的泪流,他再也说不出劝慰的话,因为这一切的困局都是他造成的。
“星星,那么你还有什么话是要对我说的?”字里行间都是替他着想,被一个人提心吊胆,被一个人牵肠挂肚,真的很好,可他始终没有听到比这更能让自己疯魔的话。
辛晴简简单单说:“我等你回来。”
范唯尘哽咽,他仰头眨了眨眼皮,才发现自己的胸腔沉重,重到疑似装了几公斤的眼泪。
“今天你早点回家吧,一定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我这里也请不了太久的假。”辛晴体恤他,而两人的眼里,恋恋不舍,紧紧胶着。
“嗯。”范唯尘深吸了一口气,有一种说不出口的难受积蓄在体内无处排放。
“再抱一抱我,就当作正式的告别吧。”辛晴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句。
范唯尘伸手将她抱进怀中,轻轻柔柔地用手指轻抚她的长发,风是烫的,他的指尖是烫的,一滴再一滚滚烫的泪不知怎的,忽如雨下,落在了辛晴的头顶。
“你在这里上大学,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这几天军训瘦了,也晒黑了,我很心疼。你和莫亿年在同一所学校,他多少能够照应你。我可说好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太逍遥,莫亿年是我的眼线,我会让他定时给我汇报你的情况。”这回轮到范唯尘高谈阔论了,他声线低沉,一字一句击溃辛晴的防线。
“好。”
“笔记本电脑准备了吗,要经常和我视频,我要一直见到你。”
“准备好了。倒是你,别一天到晚惦念家里面!”辛晴真怕更放不下的是范唯尘自己,生怕他独自在外,孤单迷惘时,就特别容易想她,特别想家。
范唯尘不情不愿回了声:“我尽量。”
“你真得走了。”再这样磨下去,真要没完没了。
“再抱久两分钟。”
两分钟很快就到的,何止又抱了两分钟,怎么舍得松手?
暮色下,他俩接吻的缠绵身影倒映在湖里,游过来两只鸭子,浮在影子上扇着翅膀扑腾,是一种“悠然见南山”的自由。
仿佛是对范唯尘和辛晴的讽刺,他们情非得已,要用眼下的离别去争取理想中的自由。
“对不起明天不能去送你了,只能在这里目送你。”
“没关系。”
不知是谁的泪钻进了对方的口腔,彼此都尝到一嘴的苦涩,直直蔓延进了心里。
“范范,珍重。”
“你也珍重。”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范唯尘永远忘不了辛晴这副哭到面容模糊的惨相,辛晴则永远记得范唯尘这个步履滞缓的背影,他们都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潸然泪下。
辛晴知道,范唯尘不会回头,不然他就要真的走不了,只消一回头,全身上下的细胞都要支配着他向辛晴狂奔而去。
当时当下,谁也阻止不了他们一厢情愿信奉这段爱情能够熬过天荒地老,只是谁也没有预感,日后有关于这段爱情的支离破碎,实际上与这个盛夏的傍晚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