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晴心安理得看范唯尘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她却闲在一边连个酱油瓶倒了都不帮着扶一下,而是事不关己吃着娃娃雪糕观测窗外的天气变化。
8号强台风预计明日凌晨两点半登陆S市,现已狂风肆虐,大雨滂沱,辛晴感觉窗子都在轻微震动。
“不是吧,今晚还能出门么?”辛晴含了一口雪糕,轻皱眉心。
“危险。”范唯尘轻飘飘给了句中肯的回答。
辛晴跑到客厅打开电视机,电视台都在大肆报道8号台风的最新动态,市郊的马路已经出现大面积积水,有些偏远地区更是破坏力惊人,大树连根拔起,商店店铺的招牌坠毁砸伤路过的行人……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一件事——今晚不宜出门!
辛晴焦灼地来回踱步,她长那么大以来,还从未有过一声不吭就夜不归宿的经历,假如此刻她打电话回家,突然对家长表示今晚回不去了,她今后颜面何存?
虽说她心里没鬼,可毕竟眼下是在范唯尘的家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暧昧的对象暧昧的地点,哪她家里人事前不知道她去的是范唯尘家,又哪怕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可终归是底气不足。
辛晴急得抓耳挠腮,正在厨房忙碌的范唯尘,心思仍一心扑在美食上,系着围裙的他探出脑袋来问辛晴:“牛排七分熟可以么?”
“好。”辛晴叹息着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雪糕吞进嘴里食不知味。
她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和两个人的自身安全比起来,那些流言蜚语显得微不足道。
辛晴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是奶奶接的,那头大约已经猜到是辛晴,连忙急吼吼反问:“是小辛吗?”
“奶奶是我。”
“你和你同学现在在哪里?一定要找个安全的地方避一避啊!千万要躲在室内不要出门,太危险了,新闻里说有好多人被广告牌不幸砸中身亡!”
“您放心,我在同学家里呢,等会儿就准备吃晚饭了。”
“那就好!可急坏我了!”
辛晴纵然难以启齿,但还是誓死如归一般开口道:“奶奶,今晚要是风雨不停的话,我就在同学家里住一晚。”
“好的,一定要等台风过了风雨停了才能出门!”
“好。奶奶再见。”辛晴挂了电话后也惊魂未定,事情似乎办得太容易了一些,奶奶信任她到连一句多嘴的话都没有。
他们这顿晚餐进行了很长时间,用高脚杯倒了葡萄汁,以假乱真当作了葡萄酒来饮。七分熟的牛排装在银边白骨瓷圆盘上,配了现炸薯条和番茄肉酱意大利面,食物喷香,摆盘精致,称得上是色香味俱全的成品。
开胃菜和餐后甜点也都准备齐全,一切就绪,若说缺的话,也就缺一点点人为制造的浪漫了。
范唯尘就跑去把黑胶唱片打开了,万事俱备。
“今天有两件事要说。”落座后,范唯尘先开口。
“好啊。”辛晴用银叉卷着意面,星目微抬,盈盈一笑。
“首先,是要恭喜你收到F大的录取通知书,心想事成!”
“咦?”辛晴惊讶,她都没来得及和范唯尘提起这一茬呢。
范唯尘当然不是料事如神,而是他有个亲戚在教育局工作,由此托了关系提前查到辛晴的录取学校,严格说起来,范唯尘比辛晴要早两天知道这个消息。可他为了今天的安排,可谓是守口如瓶,一直没有透露过半点端倪。
“来,干杯!”范唯尘笑得一脸神秘莫测,他是真替辛晴高兴,有种“与有荣焉”之感。
辛晴被范唯尘的好心情感染,脸色微漾,“干杯!”
“还有,今天是七夕,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过。”范唯尘说着,拿着礼物盒起身走到辛晴身边。
辛晴扭头看他,只见他与她相同,普通的衣着,青涩的脸庞,而一颦一笑甜过蜜糖。
“我也很高兴。”辛晴虚搂着他,轻轻将头靠在他的腰侧,心里落寞地想,也不知要等多少年才能有幸在一起度过下一个七夕。
经年后,在全民上网的时代,才华横溢的网友们给七夕与足球牵线搭桥出来一个有趣的联想。
“七夕,你比吴曦多两夕~”、“七夕,你比巴西少一夕~”,那时候的辛晴球龄已经超过了五年,关于足球的段子大多数瞟一眼就能够心领神会,可惜类似的笑话早已无法与范唯尘一同分享。
时间究竟带走了什么,伤痕深处数记忆。
餐毕,辛晴主动收拾餐盘,却被范唯尘以挤兑她“反客为主”的理由当场抢下她手中的餐具。他在这方面有着极强的大男子主义,什么脏活累活都不肯让辛晴动手,自己则任劳任怨,像户平常人家中很会过日子的男主人。
既然范唯尘如此强势,辛晴懒得与他过不去,又默默从冰箱里拿了根娃娃雪糕,慢悠悠站在一旁监工,与上次在小酒吧后厨的情形如出一辙。
还是贪恋这一抹平凡的烟火尘埃啊。
辛晴支着下巴趴在流理台上看窗外狂风大作,那些本就软绵绵的梧桐枝杆被摧折在风雨中,屋内却只有哗哗的水声,静谧如斯。
不知何时,辛晴收回了视线,悄悄走近范唯尘,伸出手臂将残缺的雪糕递到范唯尘的嘴边,诱惑他:“舔一口。”
她声音仿佛有蛊惑人心的力量,范唯尘听话地伸出舌尖去舔一小口,却没有料到辛晴将整支吃剩下的雪糕直直往他鼻尖上按压涂抹,害他措手不及打了个冷哆嗦。
范唯尘自然不轻饶她的恶作剧,两个人在厨房上演了一出猫捉老鼠的好戏,最后绕得辛晴头晕,索性无赖地往范唯尘怀里钻,示软讨好,无所不用其极。
“你是越来越欠收拾了。”范唯尘报复性地掐了一把她的细腰,惊得她浑身一颤,范唯尘似察觉出她的敏感,只好老实下来,不敢再造次。
“嗯!”辛晴好在勇于承认错误,但她的语气是不见一点悔改之意,范唯尘也就听之任之,根本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惩罚也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哪里真舍得。
辛晴故敢在范唯尘这里造次了,窝在他怀里提要求:“范范,再给我吹一次泡泡。”
“好是好……”范唯尘答应得慢条斯理。
一听就是还有话没完说,辛晴明白人一般问:“条件是什么?”
“吹一个泡泡,换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谁也没有轻易说出过口,辛晴说不上来这一刻作何心情,恐怕并不全是意料之外,也算得上是情理之中。
是时候对他说这句话了,只是先由自己说出口,总像吃了哑巴亏。
“范唯尘,你的必杀技还真不少。”辛晴无端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什么?”
“会利用黄沙坑表白,会用手指在课桌上敲歌,还会用肥皂水吹泡泡啊。”辛晴笑着如数家珍,还有很多就不一一细数了,想必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呢。
“初次恋爱,仍在黑暗中摸着石头过河呢,如有不足之处,请多多包涵。”范唯尘面对赞许表现得异常谦逊,这是真的,他总觉得自己有太多的事情做得不够到位。
“过分谦虚等于骄傲不懂么。”辛晴横他一眼。
范唯尘争执不过,开始一心一意吹泡泡,见辛晴无动于衷,提醒道:“开始啦!”
辛晴不理会,伸出手指认真数着数,偶有不小心被她戳破的泡泡,便耍赖道:“碎了的不算。”
范唯尘急了:“怎么不算,都算!答应我的你可别耍赖啊!赶紧说你爱我!”
辛晴说:“我才不耍赖,先欠着,总有一天全部还给你。”
结束后,范唯尘问:“总共多少?”
“九十九。”
范唯尘幸好防了她一手,无情拆穿:“明明是一百零一!”
“碎了的不算嘛!”
“怎么不算了,那是你笨手笨脚造成的!”
“谁笨手笨脚了?范唯尘,你现在越来越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那折中呗,算一百整。”范唯尘秉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原则,如是说道。
“不行,就九十九,九十九这个数字比较浪漫。”辛晴固执得像头牛,眼睛瞪得溜圆。
“凑个整数不是最好?一百多好,十全十美,圆满。”
这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居然因为一个数字之差而争得互不相让,范唯尘转念一想,差的那一句,该是他的回应啊!
一声惊雷划破长空,忽至的电闪雷鸣让辛晴顿时偃旗息鼓,气势减弱一半。
后知后觉的范唯尘这会儿才想起如何安置辛晴的问题,这种天气出门是万万不可行的,但开口让她留下来……似乎更行不通。
辛晴见他突然噤声,左右为难的表情,心下了然,却忍不住故意打趣:“不是吧,原来你怕打雷哦?”
这一回范唯尘机敏地顺水推舟,言下之意藏有试探的意味:“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过夜么?”
辛晴总是不按牌出牌,出乎他意料的爽快,只是说:“那你求我啊。”
“我求你啊,星星。”
可耻,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居然扁着嘴对她撒娇!
辛晴真是抵挡不住这股来势汹汹的温软,让她蓦地想起自己曾在小区花园里遇到过的一只流浪狗,本来这狗见了她是拒她千里之外避之不及的,可自从她拆了一根火腿肠给它吃以后,它便围着自己使劲转圈摇尾。
当辛晴蹲着抚摸它身上的毛发后,那流浪狗兴奋地只差把她就地扑倒,狗真是温顺而美好的人类好朋友。
辛晴知道奶奶狗毛过敏,于是抱着狗就去了小区门卫处,看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退休老人,平日里辛晴进进出出都会和他礼貌地问好。
老人也是心慈手软,见辛晴和狗都可怜巴巴,于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一口答应收留下狗。
那是辛晴初中毕业后的一个暑假,那狗如今还在门卫处养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否比从前多出一份实实在在的安全感,现在见了外人去逗它开心,偶尔还会爱搭不理的。
但它始终记得辛晴,听见她远远走去的脚步声都已经蓄势待发飞奔着朝她扑去,依然是围着她转圈摇尾,头颈戴着的驱虫项圈叮叮当当响。
真好,它终于有个家,从此再也不孤单。
辛晴把这件真狗真事讲给范唯尘听,才说:“刚才你的样子,真像一条狗啊!”又怕这样说引起范唯尘误会,急急解释:“褒义的!”
“我忽然有点感伤。”
听范唯尘这么讲,这回换辛晴懵圈了:“为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个温暖的故事么?”
“可我想到《大话西游》。”
辛晴拿不准他说真的假的,只好摸了摸他干净的脸庞,调皮安慰道:“好啦好啦,咱们范范才不像狗!”
空气里弥散着肥皂水味,清清浅浅,搔挠着鼻尖。
当晚辛晴真就逼不得已留宿了下来,他俩都没经历过这种尴尬到致命的时刻,谁也不敢先打磕睡,于是一起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无聊的电视剧消磨时间。
广告多得人心烦意乱,后来辛晴就提出想去参观范唯尘的卧室,像是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就这么坦然上了楼。
范唯尘的房间很普通,放置着简单的原木色家具,墙上贴着他喜欢球队和球员的海报,写字桌上稍显凌乱,堆了些书籍、纸巾、文具之类的,还放了一排球星的手办和一台复古的录音机。
书桌总共有五个抽屉,四个抽屉全被他用来放卡带了。
他按歌手一排一排理得整整齐齐,最多的是周杰伦和林肯公园,其次是五月天和林俊杰,女歌手以莫文蔚和孙燕姿居多,也有一些零零散散其他歌手的。
“听听歌算是生活的调剂,打发时间为主。”范唯尘说,然后带辛晴去参观隔壁的书房。
范唯尘显然有话要说:“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
书橱里塞满了雷打不动每一期都必买的《天下足球》杂志,还有许许多多的球员和教练的传记,大部分都是英文原版,辛晴随手拿了一本翻阅几页,果真是范唯尘的最爱,原来这些都不是用来当摆设的,他的确认认真真读过,很多复杂的单词下面都用铅笔标了注释。
辛晴止不住嫉妒:“你真爱足球啊。”
这次,范唯尘顺势接话得很快,许是动容已久,这样深情的话竟能被他这个榆木疙瘩信手拈来。
“我也很爱你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辛晴望着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英文页面笑得乐不可支,她笑他的诚恳,这话确实不假。
正如辛晴知道,范唯尘永远不会说谎,比起足球来,他并不会更爱她多一些。
如此也已甚好,辛晴怎会痴心妄想得到更多,只是十八岁的女孩,做梦都指望自己的一切都能排在男朋友心上之最,很遗憾,她没有做到。
到底意难平。
今年的台风如约而至登陆了S市,害得辛晴几乎失眠一整夜,她洗了澡换上了一套范唯尘的睡衣裤躺在他的床上,而他自己则睡在相邻的客房。
窗外的雷声震耳欲聋,侵扰着辛晴的感官,陌生的房间又让她异常不适,虽然枕被上隐隐约约留着范唯尘的气味,可终归是害怕难耐。
辛晴开了灯,犹豫再三,终于鼓于勇气,决定去敲隔壁的房门。
她赤脚踩下床,轻轻拉开房门,才发现廊灯亮着,她要找的那个人此刻正守在她的门外,穿戴整齐,捧着一本书席地而坐。
听见响动,范唯尘问:“睡不着?”
辛晴的举止似乎正中他下怀,他笑意清浅,口吻温和,整个人清爽磊落,凌晨三四点钟的光景,偏生在他脸上见不到一丝该有的混沌与游离。
“是不是害怕?”见辛晴呆呆站在原地不作声,他便搁下了书站起身。
一早就猜到她在不熟悉的环境必定会惊慌失措,他才打算偷偷地整夜守在门外,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好的不让她担心受怕又不会惊扰到她的举措了。
如他所料,她果然还是害怕了。
辛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脸色煞白,她只是再度莫名其妙想起那对同桌的对话了。
如果不是他执意要去英国实现自己的足球梦,那么她也一直能看到他很美的侧脸了。
可惜没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