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高考完的学生必须焚书、通宵and烂醉以作宣泄?
莫亿年就不,他在暑假之初,生活一切如常:厌世、倦怠、三餐不定、昼短夜长。
无人管束的缺点就是,他不着痕迹发胖了,胖得不甚明显,但仍被眼尖的苏田一眼发现,这么些年她在莫亿年眼里都是条翻不了身的咸鱼,这回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换她小人得志了一回,嘲笑得莫亿年体无完肤。
莫亿年大言不惭:“胖就胖了,见过哥这样连发胖都能胖得这么帅的人么?”
苏田闻言作呕,定睛仔细瞧了他一眼,真不想承认啊,着实没见过连发胖还能帅上天的人!
她这次来是和莫亿年一同出发去郊游的,这馊主意亏张朗想得出来,顶着难挡酷暑,竟提议去附近的海边野餐,最要人命的是,就连懒得出虫的莫亿年都答应了下来,那苏田就更没有推脱的理由。
她防晒工作做得很好,防晒霜里三层外三层涂得满满当当,从头到脚全副武装,大遮阳帽加黑超墨镜,头发绑成两条低马尾辫束在肩头,莫亿年觉得她这妆扮可是乡村剧里的傻儿子媳妇不二人选了。
苏田嗤之以鼻,却还是吃力地爬上莫亿年那辆重型机车后座,她坐稳后提心吊胆,心里叹息,上得贼车容易下得难啊!
“你开慢点!”
“安全帽要吹掉了!”
“我要下车!放我下车!”
半小时的车程,苏田觉得自己经历过一场魂飞魄散,她趴在莫亿年后背像条死狗一样不敢动弹,这样子一点都不酷!
到达海边时,苏田忍着哭腔恶狠狠骂他:“我再也不会坐你的破摩托车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坐了!再坐你的摩托车我就不姓苏!”
苏田双手环紧莫亿年的腰,这会儿生死攸关,哪还顾得上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她浑身瘫软,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爬下车,就这么将全身重力压在莫亿年被薄汗洇湿的后背上,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全感。
呼啸驰骋停了,血雨腥风停了,翻江倒海的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休不止。
莫亿年摘下安全帽,转过头漫不经心笑问:“难道就这么想嫁给我啊?”
苏田虽然还没回魂,但这问话仍听得她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啊?你是不是傻?哪个字让你听出来我想嫁给你?”苏田猛得推开他,不解气又捶了他两拳,她力气是真大,疼得他咬牙切齿。
“你都说不要姓苏了,那不就是想跟我姓。”莫亿年继续好整以暇看着苏田急得跳脚,他却依然悠哉游哉地逗她,轻飘飘补了句解释:“冠夫姓。”
“你哪来这么多歪理!这是中国啊大哥!”苏田急得面红耳赤,边反驳边跳下车,因为动作急切,一不小心扭到了脚,幸亏穿的是双板鞋,没伤着骨头。
莫亿年将车停在边上,这高温天来海边果真是脑袋被门夹了,他心里骂骂咧咧。
海风扑面,热浪袭来,这哪里他娘的浪漫了?!
苏田则没他那么怕热,望着远处并不清澈天蓝的海水,仍旧爱不释手,看着海天一线的景色,她对于自身的渺小与局限承认得更加心安理得了一些。
“喂,莫苏田,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莫亿年追在她身后喊。
“辛晴他们已经到啦,就在那儿!”苏田很兴奋,以致于没空纠结那一声“莫苏田”。
事后想来,莫亿年还真是会“蹬鼻子上脸”,一天不捉弄欺负她就不痛快是吧?!
奇怪的是,她竟然背对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这一年的苏田胸无大志,只想一天天地赖在莫亿年身边,陪他走遍万里山河,与他看尽花好月圆。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也好,“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也罢,这世间万物的奇观异景,除了想和莫亿年一起经历这一切之外,苏田没想过别人,哪怕这个别人是辛晴。
说曹操曹操到,辛晴、范唯尘和张朗遥遥喊着他俩的名字,苏田和莫亿年同时回过头,只瞧见张朗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车身还生了锈,骑时链条滚动声唱着歌,惨不忍睹。
张朗难为情地解释说:“这辆车从初中骑到高中,那些年里骑起来不要太轻快,我经常趁马路上没车没人的时候双脱手呢,想不到一年多没骑就成这副鬼样子了!”
辛晴坐在范唯尘的后座,坐了这么久,屁股已经生疼,她觉得自己比张朗还惨,但她没好意思抱怨。
如果范唯尘今日骑的是辆轻巧的女士自行车,辛晴一定提议自己骑车带他!她自言自语道,千万别被偶像剧里的情节给骗了,反正她是再也不想坐自行车后座了,谁爱坐谁坐去吧!
她还背着个大包,放了野餐的食物,她一大早起床做了新鲜可口的紫菜包饭团、培根鸡蛋三明治、炸猪排、玉米、小番茄等一些日常食物,还拿保温泡沫盒装了冰镇的饮料和水果,她乐于替大家伙操心一些后勤保障工作,她做事向来心细如尘,用莫亿年的话来讲,让苏田做他们还不放心呢。
海边的野餐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因为根本没谁会在盛夏的大中午跑来海边看海,更没有人会想来海边野餐。
活动发起人张朗自圆其说:“我们做到了!做了别人都做不了的事!”
莫亿年向来毒舌:“是的!我们终于做到了!做了傻逼都不会做的事!”
辛晴虽然带了桌布,但只敢将食物放在上头,若真坐下去,那屁股就不折不扣成了油锅上的牛排,一沾地就得有五分熟。
这五人里面,最能吃苦的要属范唯尘,赛场上才不管你风吹日晒,若不是遭遇强台风等极其恶劣的气候以外,无论暴风雨或是高温预警,他都得身披战袍上场征战。
这样说起来,范唯尘比他们都耐热,兴致上来了就让张朗弹尤克里里给他们解解闷。
张朗不敢班门弄斧,将尤克里里递到莫亿年手中,他的手指节骨分明,低头拨弄琴弦的样子有别于平日里的张扬乖张,竟平添上几许隐藏的锋芒及清浅的和善。
音乐一响起,旁边几人就兴奋地猴耍起来,蹦啊跳啊,简直有违高中毕业生的形象。
他们将双手拢成喇叭的形状,边吼唱边狂奔向大海的方向,犹如一群欢脱的原始精灵。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 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这首歌的这句歌词被他们反反复复唱了几十遍,唱得筋疲力尽,最后五人大汗淋漓地围抱在一块儿,乐极生悲,嚎啕大哭。
“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要欢聚于此,把这里当成KTV,想唱崔健就崔健,想唱杰伦就杰伦,谁他妈都管不着!”张朗对着大海,用尽力气嘶喊。
“想喝酒就喝酒,想喝奶茶就喝奶茶,谁他妈都管不着!”苏田学着张朗的动作和句式,附和着他。
“你倒是想醉死还是胖死呢?”莫亿年阴阳怪气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苏田踢了他一脚,换他扯了一下她的麻花辫,怪他下手没轻重,一条辫子不当心被扯松了,苏田瞬间红了眼眶,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当众哇啦哇啦大哭了一场,眼泪委屈地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掉得莫亿年束手无策,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低声下气地哄,热脸贴了冷屁股不算,还一点不见成效,他只好笨手笨脚帮她重新绑了一下头发,手法自然是生疏得很,好在苏田的气就这么慢慢消了。
面对喜欢的人,游刃有余才显得虚假,笨拙却是值得被原谅的。
***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前一天是七夕,那日恰逢辛晴收到了自己填报的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意料之中的事,但拆开信封的那一刻,她依然动容。
家人的表现远远超出了她的淡然,尤其是爷爷奶奶,恨不能把家里家外弄得张灯结彩,最好是所有的街坊邻居都一传十十传百得知这个如约而至的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足足晚了一年,但终归是来了,一年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如今的辛晴在爷爷奶奶眼里,已经算是功成名就了,而且不多时就要名扬天下。
辛晴可以算是他们两个老人家一手培养出来的小孩,取得现在的成绩,除了欣喜和骄傲,更多的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是为辛晴能拥有这般稳妥顺遂的人生而感觉到心安与宽慰。
奶奶说:“小辛,快打个电话给如来阁,预订一桌位子,今晚我们家要替你庆祝一下!”
辛晴腼腆地推脱:“不着急,不是非要今天呀。”
她没敢解释,范唯尘已经提前很多天约了她,让她无论如何将这一天留给他,假如真的在安排上有冲突,哪怕是一起吃个宵夜也要见上一面的。
奶奶兴致不减,没把辛晴的话当回事,一味催她:“择日不如撞日,如来阁的位子最难订了,赶紧打电话问问,别耽搁了,我现在要去选件素雅的中式旗袍!”
见奶奶难得如此执着,辛晴不忍再拒绝,终是将电话拨了出去。
似乎连老天都有意无意偏心着范唯尘,如来阁已经没有空位可以预订,预订已经排到明天以后了,辛晴只得自作主张,订了后天的傍晚五点半。
她第一时间去奶奶房间告诉了她,她眼里的扫兴一扫而过,只将衣橱的门轻轻合上。
“没事的,后天就后天!我就是太高兴罢了!”
话音刚落,辛晴不无感伤地将奶奶抱进怀里,她没多说什么感恩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最懂最爱她的就是奶奶了。
辛晴恍惚间想到,范唯尘都没说过爱她呢。
辛晴有别于其他女生,很少去追究形式感过浓的东西,这一点上,连范唯尘都比她略胜一筹。
他虽说第一次谈恋爱,可古人诚不欺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这当然是个比喻,辛晴才不是猪!
范唯尘全家到山里避暑度假去了,他留下来看家,顺便给管家帮佣放了假,他守着那么大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洋房,还别说,这一带到了晚上还真是僻静阴森。
亏得八月是昼长夜短,白日的蝉鸣与夜里的蛙声消弥了人烟稀少的荒凉之感。
范唯尘早几日就开始布置起客厅的摆设,沙发上堆满毛绒公仔,这些公仔全是他在网上定制而成的星星,每一颗星星都自带不同的表情。
有脸红害羞的,有浅浅微笑的,有咧牙笑的……
各式各样的表情,尽是快乐的。
晚餐,范唯尘还准备亲自下厨给她煎牛排,他同自家聘请的西餐大厨学了好几回,终于学到了六七分的精髓。
范唯尘无疑是记仇的,自张朗生日之后,他总是忘不了辛晴和她男邻居窝在厨房的画面,虽然他没亲眼所见,但就因为如此,他才疯了似的自行脑补这个画面。
他没同任何人提起过,自己因此失眠过好几个夜晚。
楚清源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平日里不觉有什么,但只要想起来就隐隐作痛。
楚清源和辛晴比他早认识了十几年,但他依旧放心不下,往后他去英国生活那些年里,真怕楚清源会就此趁虚而入。
虽然辛晴明确告诉过他,楚清源也已辍学打算离开这座城市去非洲大草原,可这不还没去呢么,何况他变数那么大,说辍学就辍学,说去非洲结果却去美国待了一段时间。
总而言之,楚清源是颗定时炸弹,他很苦恼,至今没有想到有效的方面应对,怎么放心得了?
无法彻底清除障碍,就只能从自身下功夫了。
范唯尘不光学了怎么煎出香嫩美味的牛排,更一起学了几道别的西式菜品,他现在煮意大利面也熟能生巧了,会做好几种口味的酱汁呢。
他还学了一道奶油蘑菇酥皮汤,汤就是这么个汤,但他将心思花在碗底的托盘上,是逛了很久的市场店铺才选到了一套,特别合他心意,相信辛晴同样会喜欢。
其实浪漫的爱情哪会是与生俱来的本领,不过是花了格外多的心思投其所好罢了,有时候真的仅仅是期待你真心的微笑便足矣。
谈何回报?
那都是心甘情愿不计成本的付出,不然怎会流传“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这一说呢。
范唯尘大约是在下午三点钟的光景接到辛晴,他开了辆黑色轿车停在辛晴小区门口,他周到地下车替她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可辛晴迟迟不愿上车。
“是怕我无证驾驶?”范唯尘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好气又好笑,紧接着将车上放着的行驶证翻开给她看,这才有理有据自证清白:“去年暑假就拿到驾照了。”
辛晴还是放宽不下心,这平常都骑车出行的人,怕不是个马路杀手吧?
一路上,辛晴都谨慎地叮嘱:“开慢点,别变道啊!”
范唯尘给她壮胆:“上个暑假我还和家人出去自驾游过呢。”
辛晴这才稍稍放松了神经,见他确实没有冒冒失失的,转弯和刹车也控制得好。
见到颇为眼熟的沿途风景,辛晴不甚确定地问:“这是……去你家?”
范唯尘事先保密了行踪,这下想着反正辛晴已经上了贼车半路也下不了,便大大方方承认:“嗯,没错。”
辛晴头疼,这可如何是好?
范唯尘家里,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多口人呢,首先她空着手来已经算是无礼,其次她压根没做好思想准备,这是要匆匆忙忙见家长?
“我……今天……还是不去了吧?”辛晴焦虑至极,不安地问。
“马上都到了,这还有回头路可走?”范唯尘斜她一眼,假意生气。
“可……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你都没有提前和我说过这件事。”
范唯尘不以为然:“没什么可准备的。”
“虽然我知道你家里人很尊重我,更不会令我难堪,可我……真的……不能就这么不请自来吧!”辛晴急红了眼,低头一看,发现连今天的穿着打扮都是普通到近乎敷衍,若是范唯尘提前告知,她好歹也会装模作样将自己收拾得美美的才敢见他家人啊!
范唯尘觉得这样坐立不安的辛晴有趣极了,继续顺着她的思想误导:“我这都亲自上门接驾了还能算是不请自来?”
辛晴第一次发现范唯尘口才长进不少,自己都落于他下风了,以前逗嘴到最后,自己可都是占理的那一方啊!
怎么回事,她这是功力渐退了不成?!
一直到了大门口,辛晴都琢磨着要不要趁范唯尘下车开门的当口逃之夭夭算了,可她将来时的路记得明明白白,预计要走上四五公里才有一个最近的公交车站,而且放眼望去周围根本没几户人家,每栋建筑都戒备森严,相互之间隔着安全的距离范围,属于东家管不着西家事的那种。
辛晴只得在心里为自己打气,事情既然已经失控走到了这一步,那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当范唯尘推开屋门的那一刻,辛晴躲在他身后默默摒住了呼吸,前面的人像猜到了她的所思所想,回过头俯身对她微笑。
“请进,星星。”
这回是真的没有退路和余地,辛晴被范唯尘拦腰一推,踉跄进了屋。
她仿佛置身浩瀚的星空,伸手便可摘头顶一闪一闪的星星,沙发和地毯上也铺满了星星,凑成了大大小小爱心的模样。
辛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才听范唯尘站在她的对面,与他平静对视,说:“你就这么站在我面前,已是我心里面最亮的一颗星。”
辛晴轻轻踮脚,惹得范唯尘下意识闭眼,待世界安静了几秒,他终于心下了然,这是辛晴式捉弄,他又中计了!
“范唯尘,你骗我!”
“很公平,你半分钟前也骗了我,扯平了!”
“我骗你什么了?”
范唯尘身体力行告诉了辛晴,她究竟骗了自己什么,这个吻来势汹汹,如窗外忽然而至的急风骤雨,两个人在烂漫星光中吻得缠绵悱恻。
辛晴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要在今夜与她进行正式的告别了么?
这一天终于来了,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