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复两个班级的晚自习地点都是在一楼食堂,每人之间隔着一个空位,以防交头接耳有说不完的话。
辛晴的左边是苏田,右边照理是范唯尘,但他从开学第一天就没现过身。
苏田窃窃私语对辛晴总结出两点:“我发现范唯尘和食堂有不共戴天之仇,从没见过他来吃饭和上晚自习。”
被她这么一说,还真是,辛晴不知该接什么,索性一笑了之。
苏田又好奇一问:“你说他究竟什么来路?”
苏田问这话其实是在情理之中的,别看高复班是替高考落榜的学生开设的特殊班级,但就算他们是一群复读生,也是一群落榜985和211高校的复读生。
辛晴回答不了她的疑问,只好推过去一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几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
苏田感激得泪湿衣衫袖,一股脑将关于范唯尘的八卦抛诸脑后。
两个小时的晚自习结束后,苏田刻意趁人流散却后离开的,回寝室的路上,苏田鬼鬼祟祟小声提议:“辛晴,据我侦察地形发现,咱们体育馆后面有扇小铁门,你陪我去一趟吧?”
“去那做什么?”
“特想吃碗麻辣烫解解馋!”
“走!”辛晴二话不说答应了。
“放心吧,上次我都保存那家店老板的手机号了,一个电话就搞定。对了,你想点些什么,微辣中辣?”
“你随便点,都吃,中辣。”
待辛晴说完,苏田就拨通了电话,一口气不带结巴的报了二十几个菜名。
那扇小铁门常年锁着,鲜少人会来这里,一入夜就黑灯瞎火的, 只靠低矮的墙头外和铁门的缝隙间漏进来对面马路上的光。
“这个新建成不到两年的体育馆,曾经这里是一个老电影院。”等外卖之际,辛晴告诉苏田。
“你怎么知道?来过?”
“有一年来参加过我小侄女的幼儿园毕业汇演,就是在那个老电影院里举办的,后来我看见走廊里张贴的海报,只有这里会放很老的电影,我一个人来过很多次呢。”
“真的?”苏田的语气激动里满是遗憾,复又感叹一句:“咱俩要是早这么熟就好了。”
“其实我好多次在小区里碰到你都想和你多聊几句,但你似乎不待见我似的,打完招呼就闪人,我以为你不喜欢和我有所交集。”
“我那不是自卑么。”
“自卑什么?”
“你成绩多好啊,听说北大要直接录取你,你爷爷奶奶还舍不得放人,怕你离家太远无亲无故,甚至怕你吃不惯北京菜。”
“田田,其实我觉得吧,高考只是人生中的某段路程而已,这条行不通,换道而行总也可以,只要目的地相同,你并不要因此觉得曾经走过的某条路比别人窄小而丢人。说不定我走的那条别人以为的阳关道,沿途只能看到荒草丛生,而你的那条路或许荆棘密布,可你偏偏留意到了天边突然出现的彩虹和飞鸟,这或许更宝贵。”辛晴说得诚恳,绝非开解。
苏田没想到,十七岁的辛晴已经对未来具备如此深远的理解,而在她眼里,这是她迄今为止仍是无法遥望的远方。
她们谈话间,没有留意到不远处一颗丰茂的桂树下,靠坐着一个独自品尝佳肴的男生。
直到老板替他们送来了一大碗麻辣烫,直到苏田和辛常眠发觉自己身无分文时,那个人才挺身而出,打破了僵局。
他手里捧着一个不常见的餐盒,没有别的话,直接起身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块的纸钞递给老板。
“范唯尘?”苏田惊呼,难以致信。
“嗯。”
“你也饿了来觅食?”
“嗯。”
苏田见他闷葫芦至极,也不再废话,直接走到范唯尘那边席地而坐,迫不及待打开餐盒来。
一个圆盒,两双筷子,两个女孩低垂着头凑在一起,呼啦呼啦吃得热火朝天。
清甜的桂花香掺和着辛辣的食物,不伦不类的搭配,却让异常注重饮食健康的范唯尘垂涎欲滴,不自觉就着月色和光影朝她们方向行了好几眼注目礼。
苏田很快忘了刚才自己热脸贴冷屁股的劲儿,友好地问范唯尘:“哎,你要不要来点儿?太好吃了!”
“不用了,谢谢。”他礼貌拒绝。
三人吃到一半,听到远处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对话。
那个声音苏田再熟悉不过,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学生一样,连忙将端在手中剩下的那半碗麻辣烫往辛晴手里塞,塞完还依依不舍舔了舔筷子上残余的辣味,随后处理赃物一般将筷子藏起来。
莫亿年不解风情,走近后盘问:“哟,这不是苏月半吗?在这儿干嘛呢?”
“没干嘛,陪他们吃晚饭。”苏田说得大言不惭。
“你不吃?”
“就这样都被你叫苏月半了,我还敢吃么。”苏田这话不似反问,而像抱怨,像极了带着少女情怀的那种嗔怪。
“也是,我看全校也没几个体重过百的女生。”埋汰苏田是莫忆年的强项,还不算完,竟不怀好意且十分应景地哼起了《单身情歌》里面的一句歌:“你就是其中一个~”
苏田气得火冒三丈,毕竟现在还有好几人在场,她不要自尊心的啊!加之刚才的中辣还在胃里火辣辣翻腾,这当下连带着耳根子都烧得通红,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瞎我知道!”
“哟,还不好意思了。”见她真急了,鼻尖上都沁出了汗珠,他不再得寸进尺,语气柔软了几分,适时安抚她临近失控边缘的情绪。
苏田坐着,莫亿年站着,气势上就输了一截,于是腾一下站起身,好死不死偏露出了马脚,一双筷子掉了出来……
辛晴护短心切,见状解释:“你可别误会,筷子是范唯尘的。”
范唯尘背不背这黑锅都无所谓,可听辛晴把这锅往自己身上甩,多少还有几分可信度,因为他为了方便用餐,一直是使用银勺的。
就这样,五个人正式认了脸熟,莫亿年和张朗也是来这边买烧烤吃的,还要了几瓶啤酒,张朗很喜欢听音乐,把隔壁宿舍同学听英语听力的收音机都借了出来。
五个人零零散散围成一团吃东西,只有苏田闲来无事,帮他们调收音机的电台频道。
正巧有个体育调频在直播一场国内足球赛事,莫亿年说:“这个这个!”
苏田不满顶回去:“你能不能照顾照顾女同学啊?”
辛晴怕他们再抬扛,从中调和:“就听这个吧。”
范唯尘闻声望过来,只见她低头吃得心满意足,除了啤酒,也吃莫亿年递过去的烧烤。
当然,莫亿年嘴上说起来是挺狠的,却没有不给苏田吃的道理,给她递了一串又一串,最终算是给了苏田面子又给里子,皆大欢喜。
三个男生听比赛听得津津乐道,时而欢腾雀跃时而惋惜轻骂,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这是十七岁和十八岁的他们,是十年之后,他们不约而同都会偶尔缅怀的那个自己。
后来的同窗生涯,体育馆背面的这扇铁门和这棵历史悠久的桂树,像事先约定俗成好的,成了他们五人小团体的革命根据地。说来也巧,那个地方,除了他们以外,竟谁也不曾“误入藕花深处”过。
一直到电台里的赛事直播结束,他们才收拾了一片狼藉起身离开。
回寝室的路上,辛晴趁机对张朗又重提那日的情况:“张朗,我那天真的是无心将水泼到你身上的,对不起啊。”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还特别内疚,要不是那天我找教导主任说事,也不会刚好经过你们楼下。”张朗说时,不好意思抓抓脑袋,也不敢去看辛晴的眼睛。
苏田讲起这事儿就一肚子火:“那个教导主任真是令人发指,就这么点芝麻大的事儿都要辛晴去领操台读检讨信,天理都没有了!师德何在?”
苏田说起那封检讨信时下意识想到升旗仪式那天的突发状态,感慨道:“说起来,范唯尘那一脚踢得绝对精准独到,对那时候的辛晴来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件事也在辛晴心里揪心了很久,今天话已至此,她终于可以正式对范唯尘道一声感谢了。
“谢谢你啊。”一字一句她都说得很认真,确实是发自肺腑的感谢,感谢他将那个众矢之的的自己以这种方式接下台来。
范唯尘接话:“我还对不起呢,没踢伤你手就好。”
辛晴琢磨着,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膈应人呢,总之让人听着不舒服。
不过,有些事说开了总比自己瞎琢磨强。
就快走到宿舍楼前即将分开的当口,张朗突然追究那盆水的来历:“对了辛晴,你泼的那盆是什么水?”
辛晴笑意狡黠:“洗脚水。”
张朗闻言色变。
范唯尘回过头看她一眼,月光下少女的身材玲珑有致,盈盈眼眸清润无暇,那个年代几乎还不用有趣来评价他人,而范唯尘只觉她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是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是黯淡无光的岁月里,每个人都在抬头寻找的那一枚小而亮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