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白芫小心翼翼地挑起一勺焗饭。
壮士断腕般的送到自己嘴边。
正像方谨舟对中餐一窍不通一样,阮白芫对西餐的了解,同样少的可怜。她之前从没想到,世上竟会有凌驾在臭豆腐之上的逆天食材。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要万分屈辱地吃掉它。
啊啊啊,实在太臭了!
更该死的,方谨舟的焗饭技术特别好,几乎每一粒米饭,都包裹着一层臭芝士,阮白芫翻了半天,实在没找到一粒能吃的饭,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雪梨和红酒吃了。
……好歹也是100多克呢!
阮白芫之前觉得,方谨舟配上红酒雪梨,是为了那该死的西式情调,现在才发现,他只是不想让她输得太难看而已。
自己……还是太小看他了。
由于轻敌,阮白芫用了200克辣椒汤,300克鸡蛋,只要方谨舟把辣椒汤喝完,就可以轻而易举取胜。
阮白芫泄气地挥了挥手,正想宣布自己失败,却见方谨舟捞起一个蛋,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我说过,你做的东西,我会全吃完的。”
说罢,便张开洁白的牙齿,大口咬了下去。
阮白芫睁大了眼,阻止他道:“你别!”
等等,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叶珈宁看看阮白芫,又看看方谨舟,一只小小的鸡蛋而已,为啥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阮白芫急切地越过桌子,抓住方谨舟的手腕:“别吃!你对鸡蛋过敏!”
纳尼?
不过方谨舟的力气很大,阮白芫抓着他,像小白兔抓着老鹰似的,完全没构成威胁。
“鸡蛋过敏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方谨舟垂着眼睫,好像还有点高兴的样子。“在这之前,你就留意过我么?”
阮白芫的眼神微微一颤:“额,之前,我看过你的一段访谈节目。”
那段访谈是厨师协会组织看的,叫《行走的餐桌:10位厨神》。
对于这种屁用没有的大会,阮白芫一向懒得搭理。访谈播放一半的时候,她才急急忙忙地赶到,连厨师服都没有脱。萧如沐特意为她留了角落的位子,方便她打瞌睡。
阮白芫感激地冲萧如沐一笑,如沐问她:“出什么事了吗?来得这么晚。”
“没什么事。”阮白芫靠在萧如沐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研究了一道新菜,等结束后做给你吃。”
萧如沐身上有淡淡橙花味,他笑了起来,两眼弯弯:“好。”
在萧如沐的守护下,阮白芫安心睡着了。
她睡了一半,突然觉得耳边特别地吵。只听一个穿透力极强的男声,如大提琴般缓缓道来:“西式料理最关键的两个字——我认为是‘精准’。柠檬汁多蘸一粒盐,牛排多放一滴血,这些对于厨师来说,都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阮白芫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只见视频上的男人挪了挪天平,薄唇轻启,“所以,我只用数字定义料理。”
“请问杰西先生,作为顶级西厨,您觉得自己有什么缺陷么?”
杰西是方谨舟的英文名字,在厨师界,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中文名。
阮白芫啧啧嘴,根本想不到这个叫杰西的男人,会跟自己的生命产生什么交集,就见那男人神情倨傲地说:“我不允许自己有缺陷。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对蛋黄过敏。”
“……”
“好吵。”阮白芫不满意地咂了砸嘴,“‘我只用数字来定义料理。’如沐,你敢相信吗?一个厨师,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而萧如沐的眼神如月色澄净,温柔地揽了揽她的肩:“嗯,再睡一会儿吧。”
杰西是谁,秉持什么理念,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萧如沐看着阮白芫,反正他的眼里,有她就够了呀。
阮白芫抽了抽鼻子,心想,萧如沐那个人就是这样,她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好。
还会笑眼弯弯地对她说:“我们芫芫最棒了。”
阮白芫眨了眨眼睛,眨掉一点水汽。
“就是这样喽。之前看过纪录片,所以记得你对蛋黄过敏。”阮白芫挠了挠头发,“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无关紧要的事情?!
方谨舟嘬了嘬牙花里的鸡蛋,有点危险地说:“所以,你既见过我本人,又看过一段访谈片,却还是记不住我长什么样吗?”
阮白芫无辜地说:“因为我脸盲嘛!”
方谨舟:“……”
方谨舟咬牙切齿地吃完三个蛋,好像谁欠了他几百块钱一样。叶珈宁看着方帅帅的模样,突然想到他之前说的“就算阮白芫做出了最难吃的料理,我也会全部吃光。”
额,明明知道阮白芫挖坑害他,还义无反顾地往下跳,莫名觉得有点甜呐……
方谨舟知道自己的过敏很严重,大概半小时之后,全身都会长满小疹子。作为一个注重形象的杰克苏,他打算速战速决,在小疹子爆发之前,跟阮白芫谈好条件,迅速撤退。
“我赢了,阮小姐,请你践行我们的赌约。”
阮白芫突然笑了。
既然他叫她阮小姐,她就以方先生回敬。
“方先生,你还不明白吗?”
阮白芫的笑容渐渐蔓延开,大大圆圆的眼睛。竟笑出几分决绝凄艳的味道:“好啊,既然你不明白,我索性说清楚一点。早在提出‘最难吃料理’比赛规则的时候,我已经不配做一个厨师了。”
“食物应该带给人快乐啊,哪一个厨师会在亵渎食材的前提下,做什么‘最难吃的料理’呢?更何况,我还利用了你蛋黄过敏的弱点。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格外差劲吗?”
方谨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见阮白芫向前走了一步,形成一个逼迫的动作:“如果方先生执意坚持,让这样的我为你做菜,那我无话可说。”
“不过我的手已经废了,不能用了。”阮白芫晃了晃左手,那上面有一道狰狞的疤痕,“所以,今天我才会选择最敷衍、最不用费心的煮鸡蛋,我呀,是个被厨师界唾弃的烂人了。”
“如果方先生不了解‘那件事’,可以看看最近推送的新闻,上面骂我的话,多着呢。”
阮白芫笑着,但她的笑,让人感觉特别刺目,“我知道这些议论总会过去,但我没种,我怂啊,所以我离开了C都,逃回澄阳镇。什么饕餮居,什么十珍海鲜汤面啊,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对她,有什么意义呢?
阮白芫死死握着拳头,那些深藏已久的委屈,那些不愿回想的往事,被方谨舟轻而易举地掀开,以“最难吃料理”比赛为契机,终于爆发出来。
她以为她能云淡风轻,能假装不在乎呢。
真讨厌啊,这个顶着“神级蓝带厨师”称号的厨神,这个号称“用数字定义料理”的男人,她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讨厌,那么倨傲,那么不可一世……
阮白芫的眼神刺伤了方谨舟,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像个刽子手似的,在强迫阮白芫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最难吃料理比赛也好,煮鸡蛋、辣椒红汤也好,这些,都是她无声的抗议。
她不是早就说了?她已经离开了“饕餮居”,不再是七星特厨了。她甚至祈求他,把伤疤露出来,开玩笑似的求他放过,可他不依不饶,假装听不到这些。
他冒犯了她。
是啊,他有他的固执,他想吃到最棒的十珍海鲜汤面,但这跟阮白芫有什么关系呢?她凭什么从她的安全岛里出来,只为了他的一个要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