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年前,步履在人间认识了一个已经修得半身的佛,人生的高大威武,眉目间却皆是善意柔和,名唤流戈。
流戈流戈,戈,兵器。世上的杀意和矛盾终随年岁而流逝,只留下一个美好世间,大概就是他想要表达的禅意。
两个老东西相见恨晚,抱着酒坛从天上喝到地下,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一千多年前的一天,流戈跟步履说,他的修行似乎遇到了瓶颈,可却不知做些什么才能从半身佛渡成全佛。
步履说办法倒是有,却问他怕不怕。
“不怕。这六界有何可怕?”流戈朝天轻嗤。
不想步履摇头,一甩袖子:“不是这六界,你要去那第七界,才行。在这六界啊,你是断不会有作为和顿悟了。”
那时流戈并不知道,步履跟他提起并劝他去第七界,除了真的是出主意外,也是有私心的。
自从知晓四魂界的存在,步履早就想去那里看看,可是多次尝试后他发现似乎只有四魂人才可以穿过四魂界和六界之间的通道。
流戈是四魂人,他一眼便知。
于是不久之后,步履就随着流戈去了四魂界。这一次,因为有流戈这个四魂半身佛陪着,他之前无数次不得入的四魂界向他敞开了大门。
那种混沌和荒凉,步履从生到死都不会忘记。
二人在四魂界待了没多久,便遇上了四魂界最早的一次动荡,步履被一股混沌直接拍回六界。
流戈未受动荡影响,却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自己也并不知通往六界的通道在何处,于是一个人在四魂界滞留了很久。
走走停停,混沌无边,似乎四魂界的生灵都约定好一样绕开了他,凡是他所到之处,再也没有见过生灵。
没有天地、没有日月、没有风、没有回音。
流戈活了几万年,头一次发现寂寞这种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念佛经、唱梵音,后来他一声不吭。
因为忘了,渐渐忘了怎么说话了……
也曾有那么几个瞬间,在崩溃和清醒来回交替的点上,让流戈以为自己悟到了从未悟到的真谛,他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一片吃人的混沌里终于修成全佛。
然而,没有,再次清醒之后,迎来的是再次的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
“你,怎么没穿衣服?”
突然一声仿若天籁的细语,穿过混沌钻进他的耳朵里。
“……”流戈迟缓地抬起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形和一束柔和的光。
柔和的,曾像他自己的眉目的光。
似乎是确定了他并无攻击性,眼前人走近了些。
“不穿衣服,不冷吗?”一个女孩子,身上披着似乎要融入这片混沌的灰扑扑的巨大斗篷,手里提着一盏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淡红色的灯。
流戈看着她,眼珠开始慢慢转动,似是刚刚听懂她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着寸缕。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知是哪次的崩溃之后,他疯一样撕碎了自己的衣服,从此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不着寸缕的行走。
“我……”流戈突然慌乱,双手都不知要遮在哪里,“冷。”
憋了很久,憋出一个“冷”。
冷。
寂寞,很冷。
耳边却一声轻笑,女孩子似乎是将他的无措当成了害羞,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冷就对了,来,我的斗篷先给你穿。”
她脱下斗篷,走到他的面前,因为他本就是跪坐着,所以她给他披上并不麻烦。
“好了,这下不冷了。”她在他颈间系好斗篷的带子,甚至还给他抓了抓他杂乱的头发,让他的眉目都露出来,“你的五官真好看。”
“我叫暮夕。是这一片的拾荒者,今天你被我捡到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
流戈只是死死看着她,不说话。
“不会说话?刚才不是还说冷吗?”暮夕手里的灯忽明忽暗,她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是愉悦的。
流戈终于开口:“名字,忘了。”
“忘了?”暮夕若有所思,“我今日原本不打算出来,因为近日一直没什么可捡。不想出来就遇上了你,心里甚是欢喜……”
“你以后,就叫欢喜吧。”她说。
流戈一愣,似有一股热流从心中喷出,撞向了他的四肢五骸。
他是半身佛、欢喜佛。
如今他是欢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