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稷的步伐,狠狠的顿住了。
他不是瀛洲王的亲生儿子,而只是瀛洲王收养来作为王位的继承人的。从小苏稷从他那个所谓的父亲那里得到的,只有严厉管教、只有他要把他塑造成海上最厉害的王。这么多年来,苏稷也的确从未让他失望过。
他冷漠,无情,没有朋友。像海上比海鹰还凶猛一百倍的大鹘,强大而孤独。
可是从见到阿苦那双眼,苏稷就遇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他渴望那样一双眼走进他的世界里,有温度,有怯懦,有期待,有信任……有千百种鲜活的敢于表达出来的东西。他不敢去追求一个拥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于是海上的神听到了他的心声,赐给了他阿苦这样一匹琅骢马。
他不能失去她。此时她就站在祭台之上任人宰割,只能用那双眸子向他求救。她是他唯一的依靠,他不能辜负她。
“父亲,”苏稷的拳头始终没有松开,抬起头看向了瀛洲王,“如果要成为最厉害的王的代价是放弃自己在乎的一切,那我宁愿——不成为王。”
他说着就飞向祭台,海风鼓起了他的衣摆,让他像一只大鹘,朝着阿苦飞过去。
白僖眼看着苏稷朝自己飞过来,眼看着瀛洲王立时变了脸色,也眼看着就在他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却背后突然受到了什么牵制,狠狠摔在了地上。
“砰!”苏稷被瀛洲王释放的法术硬生生拽了下来,摔在冷冰冰的走上祭台的海玉台阶上。
他刚要爬起来,就见瀛洲王张开的手掌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便整个人又被拍在台阶上。
爬不起来,苏稷便艰难的抬起头望着白僖的方向,可是瀛洲王连这都不许,频频将他的头狠狠砸在台阶上,连看一眼阿苦的机会都不给他。
白僖看着苏稷一次次抬头,却一次次头重重的砸在台阶上,额上开始流出血的时候,便整个人怔在那里,含着泪水望着他。
大祭司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切,他似乎亦对苏稷失望之极,发出了一声叹息,在白僖耳边说道:“你的命轮不同常人,连海上最有希望与前途的王子都被你蛊惑,就怪不得我今日心狠手辣。”
说着大手用力,从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海的神啊,祭月杀戮,为了海上的安宁,愿你原谅我。”大祭司眉间渐渐有黑气散开来,口中唱着,眸中添了杀气,掐着阿苦脖子的手,越来越紧。
白僖在大祭司的手里,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下一刻细细的脖颈遭人用力一拧,便会丧生。
“海的神啊……”
“海的神啊……”
“海的神啊……”
……所有的人都开始跟着大祭司的歌声吟唱,双手张开,仰头闭目,整个场面显得诡异又庄重。
意识模糊间,白僖的眼前开始一幕幕显过她和苏稷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从今早二人很平常的相见,到她刚变成人那天他说她很美,再到最初的最初,她在笼中被他抱出来……
阿苦从未做错什么,她生来受苦,好不容易寻到苏稷这样的主人,却因为中了海上的预言,便要连这濒临死亡的时候都要被这么多人高歌注目。
她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却要眼看着、高呼着送她死去才甘心。
大祭司的手指生生掐进阿苦颈上皮肉里的时候,温热的血从她颈上流下来,流到肩膀上,流到前胸上,打湿了她身上青白色的裙子。
阿苦喜欢青白色,因为她本就是一匹青白色而不是黑色的海上琅骢。
“不……”苏稷第无数次抬头看向她,看见她身上的血的时候,眼睛里瞬间充满了血丝。
大祭司这种生生掐死、类似绞杀放血的手法,正是人们杀畜生时最常用的手段。畜生往往拼命挣扎,四肢抽搐,最后却只能渐渐安静下来,痛苦死去。
可是阿苦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被施了法术,除了那双眸子,动弹不得。
最终闭上眼的时候,白僖脑中一闪而过了一个念头:故事进行到这里,已经是她所知的关于苏稷和阿苦故事的所有了。之后阿苦是否还活着、阿苦和苏稷发生了什么……她便一无所知了。
陶然曾跟她说,这只是阿苦和苏稷的故事的一半,那她是不是在这无比痛苦的一刻亦可以怀揣希望的想:阿苦不会死的。她不仅不会死,还会和苏稷发展出一个美好的结局?
苏稷看着阿苦闭上了眼,终于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瞬间消失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一下子就挣脱了瀛洲王的法术,拍地而起。
血是从他的口、鼻、眼和耳一下子流出来的,表情狰狞而痛苦,跃上了祭台。
苏稷爆发的这一刻,大祭司手里的阿苦一瞬间变回了原形,一只毛色被血染了的青白色琅骢。就好像他们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察觉到阿苦体内有变化,大祭司正要查看她的命轮,就被飞身而来的苏稷震开几丈远,甚至撞翻了祭台中央的海玉鼎。
鼎中的火翻到地上,火光溢出,燃了大片,隔开了头顶黑压压的天。
“你……”大祭司不知苏稷哪里来的本事竟把自己震开,但看着他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就知道事情绝不简单,“不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那也要做了,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苏稷唇角带着血笑,缓缓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