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上班不久,丹峰市林业局召开春季工作会议。从会上得知,丹峰市沙海绿化效果不大好。前几年林业局派人在飞燕负责的沙海实验基地栽下的苗木,在经历几个春夏之后,尽数枯死了。
会议结束后,林局长对苏飞燕说:“政府现在要因地制宜,将沙海发展成旅游胜地。咱们治沙办公室可以少几个人。苏飞燕,你去城市园林科,如何?”
“好呀。”苏飞燕点头。市内绿化带,要栽种许多花,飞燕喜欢这个部门。原来,丹峰市城市不大,园林局与林业局早些年就合并了。
林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花卉苗木,都要在清明前种植好,成活率才高,你过几天还是和我出差,去一趟乌仁图雅那里,如何?”林局长说。
“好。我很久没有联系过乌仁阿姨了。”飞燕高兴地说。
“哈哈,这回你肚子里不会又有了吧?”林局长开玩笑说。
飞燕尴尬地脸红了。林局长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忙说:“不好意思。”
“没事。”飞燕笑了笑。
火车奔驰着去北京。飞燕躺在卧铺 车厢里,往事历历,她不由得默默伤感。
列车穿过夜色,越来越接近北京了。空气中有她熟悉的气息,她想起了乌仁阿姨,暗自嘀咕着:“乌仁阿姨在北京,她丈夫去世以后,独自抚养着孩子,一个人还将林木花卉基地越办越大,听说还将儿子送到了国外读书。我也要向她学习,一定要努力将婉兮带好。”
想来想去,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做点什么!去娱乐公司表演,固然是好,但是有两次下班回去,遇到一个酒醉的人在半路上醉醺醺地朝她走过来,把她吓得半死。她又不敢回家和父母说,生怕父母因为担心而阻拦。而且,毕竟这是给人家打工!
“还能干什么呢?做别的生意又没有钱进货。”飞燕沮丧地看着窗外的绿色原野闪过,陷入沉思。
“要是乌仁阿姨肯给我先供货,后付款给她就好啦?”飞燕做梦似的想,但即使是那样,我也没有租金租到房子开花店。
突然,飞燕想着南迪介绍自己一单一单地去跑生意拉业务,晚上在路边练摊,自己突然有了主意,想着只要乌仁阿姨能帮忙出面,这件事就定能成了。她高兴地在卧铺上坐起来,没想到脑袋却重重地碰到了床顶。
她哎呀哎呀地摸着脑袋重新躺下,吃吃地笑了。林局长在一旁看见了说:“你想到啥好事啦?很久没有听到你的笑声了。”
飞燕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北京的春,温度比丹峰市高不少,春来得比丹峰市差不多早一个多月。此时的丹峰市正是“草色遥看近却无”,柳枝儿还是光秃秃的,刚刚爆出一粒粒的嫩芽儿,不仔细看,嫩芽儿趴在棕色的、黑色的老枝上,几乎无法察觉。而北京路边的春色已有些浓艳。
飞燕两眼看着窗外,紧盯着路边和远处的小公园里的园林赏花树种仔细儿看:红的、白的、紫的碧桃,重瓣榆叶梅在光秃秃的枝干上,变成了树树的花串。绿化带里隔几米就栽种的红叶李如一树树燃烧的火焰……
春的生机在树叶间、花瓣上流淌,给城市里每一个人带去最愉悦的礼物。真好!飞燕喜欢这份工作。
林局长和飞燕下了车,早早地直接来到了乌仁图雅的花卉基地。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大棚, 照在了一盆盆娇艳欲滴的鲜花盆栽上。往里走出玻璃大棚,是一片开阔的山地,密集地栽种着待售的目不暇接的观赏苗木。
林局长和飞燕在树林间穿梭,考察。正一身大汗的时候,乌仁图雅过来了,热情地介绍林木的生长特性和花期,整整看了一天,飞燕在本子上记录得密密麻麻。
第二、三天,反复讨论方案,考虑到丹峰市的气候,苗木的效果、成活率及采购价格,定下了少量的沙地云杉、沙地柏、紫叶李、丁香、龙抓槐、榆叶梅等园林用苗木,又确定了草坪、金娃娃萱草、地被菊等绿化草花。最后乌仁图雅在商定好最优惠的价格后,还赠送了许多“一串红”、“金鱼草”的花种。起苗、吊装全部免费,运费五折。
第三天中午,乌仁图雅在饭桌上签字的时候,笑着说:“你们呀!林局长是我老同学打感情牌,苏飞燕是在我这里打过工的卧底,我与丹峰市林业局做一桩林木生意,得亏上三个月不吃饭呀。”
飞燕腼腆地笑了,林局长哈哈一乐,拍手道:“哪里至于!我是丹峰市的一个小米粒大的芝麻官,服务于丹峰市。你能力比我大,丹峰市你故乡,当作是赞助支援家乡的建设吧。”
乌仁图雅给大家斟满饮料,叹口气:“哎,多年没有回故乡了。”
林局长和乌仁图雅聊起了小时候在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些事情,读书时候的一些记忆里的人,记忆里的事。
“记得小学毕业那年六一儿童节,你表演过马头琴,我们全班围着你跳蒙古舞,你还记得吗?你一个人成为了全部的中心,马头琴拉得特别好,我当时特别羡慕。”林局长说。
“快别提了。就是我和父亲当年学着玩,稍懂一点皮毛而已。”乌仁图雅谦虚地说。
“你知道当时伴舞的两个同学去哪里了吗?她们现在一个是……”林局长她们随意地边吃边聊着,飞燕在一旁给两人倒茶叨菜。
“对了,高中咱们不同班了, 你后来怎么突然就没有念书,一下就没有消息了?”林局长问。
乌仁图雅心里一颤,装着平静地说:“后来我上北京了。”
俩人谈得尽兴了。乌仁图雅说:“你们难得来北京一趟。我家里难得来客,自从老伴去世十多年来,儿子前几年送去了国外,我家除了保姆来打扫卫生,一年到头没有客人,太冷清了。今天下午我请你们去北京植物园转转,你们当作考察。晚上呢,就到我家睡一晚,咱们尽尽兴如何?”
盛情难却,林局长应承下来。
饭毕,一行驱车到香山公园停下,步行来到北京植物园里。园里湖水碧绿,映照着蓝天白云。园内植被丰富,乌仁图雅不停地介绍,她指着一片坡地说:“当年这片坡地的建设,我们公司也有参与。”
飞燕羡慕乌仁图雅事业上了不起,暗自思忖着家里一家老少的生计,心里不觉沉重。
参观完毕,林局长带着大家来到了她北二环的家。林局长和苏飞燕打量着她的大房子和精致的摆设,啧啧称赞。
晚上,乌仁图雅阿姨亲自下厨,忙碌出了几个菜,又开了一瓶高档的法国原装葡萄酒,大家慢慢吃,慢慢喝,慢慢聊。
“飞燕,你还是当年的老样子,我认识你的时候,也是一身T恤牛仔裤,猫在我的大棚里拿着本子记呀,画呀。”乌仁图雅阿姨微笑地看着飞燕说。
飞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生怕自己洗得绿里透灰的旧衫让乌仁图雅看出了自己的窘境。
乌仁图雅问:“想来,你孩子也该五岁多了吧。叫什么名字?长得像谁?”
“叫穆婉兮。长得像我多一点。”飞燕说着,将钱夹打开,抽出一张三个人的合影,掉落一张婉兮上幼儿园时照的小寸照来。飞燕指着合影里的婉兮说,你看她像不像我?”
乌仁图雅仔细看着婉兮的照片,恍惚觉得有几分面熟。她戴上老花镜,又仔细看看照片,近距离地看着飞燕的眉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婉兮的眉眼长得真的像妈妈呢,将来比你还要漂亮,是个超级美女,要好好培养。”乌仁图雅说着,有几分不舍地将照片仍旧还给飞燕。
“飞燕你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是哪一年的?”乌仁阿姨抱着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希望,不动声色地问。
“她是八零年10月出生的,和我家丫头正好年龄相仿。”林局长插嘴说。
“哦,你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哪些人?”乌仁阿姨双手颤抖得厉害,不自觉地放下筷子,拿一张餐巾纸揉搓着将手移到了桌子下面,眼睛盯着飞燕问。
“还有我爷爷。他很倔强,宁愿一个人在草原上待着,也不喜欢来丹峰市和我们住在一起。”飞燕介绍道。
“是吧?”乌仁阿姨想着当年的情景,心里砰砰跳个不停。心里嘀咕着:世间哪里会有这么凑巧的好事。她自嘲地想,哪里有这么容易找到的!一定是我想孩子想疯了,看着哪个孩子都像二十九年前生下的那个孩子!
“我也离开草原将近三十年了。”她嘟囔一句,给飞燕和林局长夹菜,自己却显得心事沉沉的。
饭后,大家看着电视,吃着水果、点心。飞燕打量着屋子,客厅西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精致的马头琴。
“阿姨,你现在还拉琴吗?”飞燕问。
“不,我早就不拉了。这是有一次在北京胡同里转,我花高价钱买的一把所谓的名琴,一时糊涂买下来放在家里做装饰。”乌仁图雅介绍说。
“名琴?”飞燕羡慕地问。
“嗯。”乌仁图雅点头,提议让飞燕拉一曲马头琴。飞燕也正是好奇名琴拉出来的琴声会怎样。于是,也不再扭捏,取下琴,擦拭一番,试了几个音,果然低音沉下去,婉转回旋,高音清扬。对于爱琴的人,自然爱不释手。
苏飞燕拉起了她最熟悉的《带你一起去草原》。
马头琴声声,飞燕和乌仁图雅各自陷入各自的心思里。只有林局长不知就里,大声地和着音乐唱着。
乌仁图雅记忆的闸门随着琴声打开,往事历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