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峰市的三月，正是沙尘厉害的时候，扬起的砂砾，打着旋儿，满天飞。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从出租车里下来，眼睛里就进了几粒沙。她忙闭上眼睛揉了揉，眼前顿时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
轮椅由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推着，离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登上飞机，飞机隐入了灰蒙蒙的天空，再也寻不到半点影子。
三月的上海，冷雨霏霏。
剑楠一下机场，就喷嚏连连。她和铁钢没有通知思齐到机场来接，直接去了黄浦区的家里。
思齐不在家。他在外婆家住着觉得十分压抑，前半个月才将房子收回来。家里的沙发、茶几、地板上，无处不是一层厚厚的灰尘。厨房里很久没有动过，一块铁勺子在水槽里生了锈。
卧室几乎变成了思齐的办公室。床上堆满了各类卷宗。桌子上堆放了一大堆法律书籍，还散落着打印的辩护词。桌子边上的垃圾桶里，还有两桶吃完没有倒汤的方便面。桌子角上，烟灰缸里掐灭的烟头满满一缸。
“我只不过喝点酒，并不伤身，他倒开始吸烟了。”铁钢心疼地说。
“你们都是自制力太差了。”剑楠边说边用力推了好几次轮椅。因为拆装好几次，轮椅没有之前那样灵活好使了。
铁钢在后面朝她耸耸肩。尽量不回应她，以免点着了她心里的火。剑楠为着思齐包里避孕套的事情，心情变得很坏，这两天还将他第一次与她亲热的“流氓行为”，数落了很多遍。
铁钢本来还想替儿子辩护几句，劝她再好好地弄清楚真相再采取措施。也想让飞燕和思齐好好冷静一段时间来处理问题，可剑楠这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她蔑视地看着他：“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偷腥，这些年，要不是我天天在你身边，估计你也早出问题了。”
铁钢是随着剑楠这一路风尘仆仆地来上海，拿思齐是问，帮她泻火的，不想惹火上身，保持着沉默，暗自摇头叹气，担心这个家会越忙越乱。他低头捡起地上散落的打印纸，帮思齐把桌子整理干净。
卧室里，床上堆着冬天盖的大棉被，垫着的估计是去年夏天用过的凉席。短裤、袜子随便堆放在床上，鞋子满屋子飞，阳台上，挂着三五件衣服，其中一件春秋衫一只袖子悬空，另一只袖子晾晒的时候，没有弄顺，还卷缩在一团。
衣柜打开着，里面的衣服放得乱七八糟。
“只有毫无自律的人，才会过得这么凌乱。”剑楠嘀咕着，“一个男人，好好的家不懂得珍惜，非要让他吃点苦头。”
她在柜子里找到了上海这套新房的房产证，和铁钢下楼去，打听到了一个公证处。直奔过去，将房子公证到了穆婉兮的名下。
思齐傍晚时候下班到家，发现家里被动过。地板上有轮椅的印痕，忙打电话给剑楠。
“妈，你们来上海啦？”
“谁要你叫妈来着？”剑楠面若冰霜。
“现在在外婆家吗？”思齐问，“我马上过来。”
“不用。我们哪里也不去，直接回丹峰市去，以后，你也不要回来。我认飞燕做闺女，我还认婉兮是孙女就可以了。至于你今后找哪个女人，我都不承认是媳妇。”剑楠在机场候机室里说。
“妈，我和苏飞燕……”思齐也难以启齿。
“行了！你包里的避孕套能解释清楚吗？”剑楠打断他的话。
“妈，我真的想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可我……”思齐说。他想过很多次，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包里的避孕套和口红是怎么回事。
“那就不用说了。你对得起谁，你自己知道！”剑楠毫不客气地说，“你赚钱了，你可以离婚了，随你在上海怎么花天酒地了。但我告诉你，我只认苏飞燕这个儿媳妇。往后随便你找哪个女人，都不要带来见我。我只当没有生你这个儿子。”剑楠越说越激动，咬牙切齿，候机室过往的人不时看着轮椅上蜷缩的这个老太太耍威风。
“我……”思齐解释不清，百口莫辩。
“还有，上海的房子，我已经过户到了穆婉兮名下，我辛苦挣钱买的房子，不想败在你手上，我留着给婉兮。”剑楠说道。
“妈，房子给婉兮可以，但我的良心对得起任何人。”思齐自知离婚会伤了父母的心，知道自己无法和家人解释清楚，仍忍不住解释道。
“你还敢狡辩！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剑楠说着，气哄哄地挂掉了电话。
思齐悲从中起。
思齐这段时间借上班麻木自己，此时顿悟：“飞燕真是狠心哪！弄得我在家人心中里外不是人！她曾经口口声声说她爱我！为了她，我穷得叮当响！她却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和我离婚。哼，说不定现在已经去傍有钱人了！”
他越想越气愤，过去的甜蜜，都是爱的烟雾弹。他想起的每一个飞燕的微笑，都是虚情假意。他痛苦极了，沮丧极了，现在他猛然意识到飞燕现在单身，也可以去自由恋爱，她也可以去和别的男人约会，甚至可能是秦天，他的心顿时就像刀割了一样痛起来。
“不，飞燕，我爱你。”他对着空屋子喊道，一个拳头狠狠地砸在墙壁上，顿时鲜血直流。
他看看血肉模糊的手，伤心地呜咽着。然后擦擦发红的眼角，燃起一支烟。
“我不能再这样堕落，我要振作起来拼命地工作。飞燕看到落魄的我，会更加瞧不起的。”思齐用力掐灭了烟。
丹峰市，飞燕每天上班，带着婉兮，每天日子忙忙碌碌。
苏海和阿古达木经营的店铺生意越来越淡，有时候还要倒贴。苏海决定将店铺转让了。可家里除了飞燕的工资，家里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苏海信心满满地到几个地方去应聘守传达，烧锅炉，人家都嫌他年龄太大了。
阿古达木的油烟病没有痊愈，每到店里去一次，回来就咳嗽得厉害。咽喉炎和肺炎反复发作吃药。父母愁眉苦脸的。飞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飞燕自己的这点收入加上思齐按月汇在卡上的婉兮的生活费，每个月总是还没有到月底就捉襟见肘了。婉兮幼儿园要钱，给她买一两件衣服要钱，家里伙食开支要钱、每个月定时买好苏海爷爷心脑血管疾病的药寄过去要钱，父母吃药的钱……
阿古达木为了省钱，减少了自己的用药量，导致了病情的加重。
晚上，飞燕听到父母卧室里传来的咳嗽声，很是揪心，但自己又无能为力。
“我还年轻，有的是体力。除了上班，还得再争取去做点什么。”飞燕看着熟睡的婉兮发呆。飞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一天，看着苏海和阿古达木又为了去看病买药的事在争执的时候，因为医生建议母亲住院治疗肺炎，免得耽误了病情，而母亲忍着咳嗽坚决不去。飞燕满怀着希望拿着马头琴来到了市群艺馆。负责人说这里学马头琴的学生不多了，老师早就饱和了。
飞燕摇头，无奈地走出来了。初夏的风吹着她的脸颊，她孤独地拿着马头琴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市，泪濡湿了她的脸庞。
傍晚时分，她信步来到步行街。新建的步行街的橱窗里灯火通明，广场上的灯亮了，逛街的人逐渐聚拢在广场上乘凉，吃着夜宵饮着啤酒。飞燕的心情却十分抑郁。
六月底，婉兮的六岁生日过去了，飞燕想着婉兮秋季就得上小学了。再不攒钱，连婉兮现在学习的美术课外班都要停了。她愁眉紧锁，在昭乌达商城边上转，希望能找到一个带孩子、上班都兼顾的工作。
飞燕边走边看，在一个拐弯处，看到了一家即将开业的“春晖娱乐公司”，里面的金碧辉煌的装修已经接近尾声。门边张贴着一张招聘海报：本娱乐公司急需聘歌手3名，乐器手6名，服务员……上班时间：晚上9点到12点30。
飞燕思索一下，这个时间家里家务事基本可以做好，婉兮的功课也能指导完成了。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走了进去，没想到居然被应聘上了。
七月初，“春晖娱乐公司”开始正式对外营业。飞燕的工作就是在大厅二十来平米的舞台上，与钢琴手、电吉他手和架子鼓手一起组成一个乐队。与歌手配合的合奏和独奏的节目是固定的，每月收入一千多。另外由顾客点单的节目，乐器手可以得到20元的提成，并按照天结算。
飞燕拉琴的技艺本就高超，加上每天教婉兮练琴，技艺一点没有生疏，很快就上手了。来娱乐公司的顾客，收入比较高，出手也比较阔绰。
飞燕这样兼职了三、四个月，小赚的一笔钱在袋子里没有放几天。到十月底，丹峰市的暖气开放，飞燕的钱全部用来交取暖费了。苏海夫妻心疼飞燕：“孩子，你白天上班辛苦，晚上在那吵闹的环境里，太耗精气神了。再说，你那么晚回家，我们也不放心哪。”
“没事的。妈，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会注意安全的。”飞燕微笑着说。
阿古达木和苏海心疼地看着飞燕，悄悄地擦了擦眼角。想了想，和飞燕拉起了家常。
“你每周都去看了婉兮爷爷、奶奶吧？她们都还好吗？”苏海问。
“我每周三中午，周六上午去了。婆婆在家里的自理没有问题。只是两人都有些见老了，常常留着我和他们聊聊天，拉着婉兮问这问那的。”飞燕说，“这周帮他们整理房子晒被子，搞大扫除，我还在那里吃了一顿中饭。”
“他们没有请保姆吗？”阿古达木问。
“没有，婉兮的奶奶有洁癖，她还是那样爱干净，卫生间容不得半根发丝，一般的保姆受不了她的挑剔。我倒是习惯了。”飞燕说。
苏海和阿古达木不说话。
飞燕感叹道：“感觉他们真是老咯，两口子守着那么大的空房子，挺孤独的。”
一阵沉默。
“思齐在上海那边怎么样？”阿古达木悄悄地问。
“不知道。”飞燕站起来，转身走了。
苏海和阿古达木无奈地看着对方，耸耸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