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穿过了黑暗的胡同,重新走到车水马龙的大道上的时候,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昏黄的路灯下,草丛里的各类追光的飞虫,在路灯下嗡嗡地集会。
熊二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钱,用右手食指在嘴边沾了一下唾沫,数出一百来元钱给了飞燕。飞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过钱。熊二又悄悄瞄了瞄飞燕,再递了一张十元给她。
“多给你十元吧。”熊二说。
“不用,不用,我是女的,干活比你少。”飞燕摆手。
“毕竟你是第一次和我合作出来送货。”
“不用不用,我拿了这么多钱够了。”飞燕感激地对熊武说,“谢谢熊叔叔,那我先走了。”
回到宿舍,飞燕做完卫生,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拿出手机一看,看到了思齐的几条信息:
“我晚上在律师事务所准备明天开庭的资料,师傅请客吃夜宵,叫了几个朋友一起到s市有名的‘后浪空间’喝酒看节目才回来。想你。”
“燕,你舞会结束了吗?玩得怎样?我喝酒喝多了一点,实在太困了,我先睡了。”又一条冒出来。
“舞会很精彩。”飞燕甩了甩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接着编道,“玩得太累了,我也睡了。”她翻身起来,将自己今天攒的小费在灯下数了数,将钱用塑料袋包好,小心地放到了靠墙的床垫下面。
头刚一挨着枕头,飞燕就困乏地睡去了。
八月下旬,十多天来没下一场雨,花卉基地的大棚里,早晚两次浇水的活,是雷打不动的。飞燕饭后帮忙浇完了水从大棚里出来,天色已经有些暗了。看看天空,突然起了风,吹来了几片乌云笼罩在头顶。
“我马上要离开北京回学校,北京就开始降温了。”飞燕嘀咕着,向送货部走去。
熊二叔叔的三轮货车正准备出门。
飞燕打算送完这一趟,第二天就去和乌仁图雅阿姨告辞直接回学校了。她拿了一个送货单,到处找三轮车。
“飞燕哪,三轮车坏了两辆送修理店了。好的车子都被用了。要不,你和我共着一辆车去送货吧?里面再多放几盆好了。”熊二叔叔征询的语气。
飞燕感激地对熊叔叔说:“那好呀。”
“送哪条线?”飞燕在后面推着车,出了公司,走完了一段上坡路后,气喘吁吁地问。
“还是咱们上次送过的那个红花胡同。”熊二抬头看看天色,叮嘱道,“恐怕就要下雨了,咱们得快点。”
飞燕想着那一节黑咕隆咚的胡同,心里直打鼓。她看看熊叔叔已经踩着三轮车快要下坡了,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密集,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将花一盆盆送到客户家里,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天空果然下起了雨来,胡同口的风倒灌进来,树枝乱摇摆,窄狭的巷子里空无一人。飞燕坐在熊叔叔的三轮车上,熊二用力地踩着往回赶。雨越下越大,到了坏了路灯的那一节,雨像瓢泼一样落下来。胡同里下水道的水直往地面上涌,熊二猫着腰费劲踩,车子却仿佛在后退一般。
“我下来走。”飞燕从车上跳下来,溅起的脏水弄到了脸上。没有带雨具的她浑身被雨水浇了个透。
“咱们路边歇会儿吧。六月天的雨,下得大,一会儿停得也快。”熊二踩不动车了,只好从车上下来,把车子推到墙角下架好,躲在一幢房子的拐角处。
飞燕看看那个拐角处上面有一个挡雨板,连忙趟过水站在屋檐下。浑身湿透的她,借着大马路上传来的昏暗的光线,看着胡同里的水打着旋儿往下水道细小的孔里钻。
雷声轰隆隆,震耳欲聋。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来,满胡同都照亮了,飞燕看清了一些落叶,垃圾屑也顺着水涌了过来。
屋角的另一端,四十多岁的单身汉熊二借着闪电,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飞燕的白T恤淋湿后变得几乎透明了,她那挺起的白花花的胸部清晰可见。
文化不多的熊二血脉喷张,两腿不听指挥,朝着飞燕猛扑过去。
飞燕“啊——”的一声惊叫。
“熊叔叔你干什么?”她用力推开他。
“我没碰过女人,让我亲亲。”熊二用力地把飞燕压在了墙角,一只手捂住飞燕的嘴巴。
千钧一发之际,飞燕猛地清醒过来,她用力咬了一口他的手。一道闪电又上来了,她看清了巷子出口,将个子不高的熊二猛地推倒在水坑里,夺路而逃,向胡同外狂奔。
熊二爬起来,猛然清醒,朝她追去。飞燕跌跌撞撞之间,手机掉落,她不敢回头去捡。熊二在雨里狂奔,快追上飞燕的时候,大喊:“飞燕,叔不是故意的,叔什么也没干,叔求你别说出去呀,我需要这份工作。”
又一声雷在天空中炸响。
飞燕只顾狂奔,分不清哪里是汗水,哪里是雨水,哪里又是泪水。
惊魂未定的她逃回到职工宿舍。室友问她:“下这么大的雨,怎么也不避避雨再回来呀?”
“外面太黑,雨太大,太吓人了。”飞燕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不由得声音都发抖。
“看你这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发生了什么事?”室友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就是没带伞淋雨了,一会儿洗澡了就好。”飞燕擦掉眼泪,浑身打着哆嗦走开,“我找衣服冲澡去。”
在热水龙头下边哭边冲澡,很久的才稍微安定下来。她有些恨命运的不公,又责怪自己一时懦弱没有将他的嘴脸在众人面前撕开。她是多么无助呀!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缩成一团的她,只想和思齐通话,听听他的声音,找他的肩膀靠一靠……
她终于忍住,自觉不好意思借室友的手机一用。
深夜,风住雨住。
飞燕的泪水,打湿了异乡的枕头。
第二天,将行囊整理好,飞燕和乌仁图雅阿姨告别。
乌总反复叮嘱飞燕:“花卉基地随时欢迎你,以后有啥事,记得找乌阿姨啊。”
“谢谢乌阿姨。”飞燕看着乌仁图雅那张满是慈爱的脸,感动得眼睛里泪光闪闪。
飞燕揣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是她这段时间打工的钱。来到车站,独自登上了去H市农林业大学的火车。
大学还是那个大学,林荫道还是那个林荫道,校园里到处都是开学新报到的学生。校园商业街的那家咖啡店,过了一个暑假,成为了一家网吧。她看到思齐买《平凡的世界》的那家书店,已经改成了一家蛋糕店。
飞燕走向宿舍,觉得一切都有些物是人非了。
手机丢了,她和思齐失联了好几天了。她生怕思齐再来学校找她,一回到宿舍,赶紧将电脑打开,给他在qq上留言:“我已经返校了。手机丢了,有事在qq上留言哈。”
“我正猜想你该有会是有意外。”思齐的qq一闪一闪地亮着,“我在律师事务所实习赚钱了,再买个手机送给你。”
“不用不用,我在花卉公司打工,赚的钱够买手机的。只是我们之前每次煲电话粥时间太长,我耳朵有些不舒服,正想缓缓,不急着用手机。”飞燕找个借口坚持道。
“在北京的生活怎样?累不累?”思齐问。
“不累,挺好的。”经过了那晚的煎熬,她不想和思齐倾诉那晚遇险的时候,自己是如何脆弱无助。
室友们计划着马上去响沙湾玩了,催促着大家动作快点。
飞燕留言:“我有点事,先下了。”
“嗯。”思齐还想和飞燕说一会儿话,看着她的qq头像暗了,失望地关掉了qq。
穿过遍地开着小花的草原,来到了响沙湾。一大片连绵的沙子,在太阳下闪着光。坐在木筏上从坡顶滑下来的游客,尖叫着,身后扬起了的灰尘成了一条巨龙。巨大的沙浪从上而下一层层涌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雷鸣般的声音。
”飞燕,咱们去滑沙吧?轰隆隆,可刺激呢。”皎月说。
飞燕的脑海里,思齐飞身来救她的记忆,把她俘虏了。她借口说:“声音太大了,我害怕。我想去那边草地独自走走。”
独自沿着沙道一直往前走,小草从砂砾里钻出来,再继续往前面走,就是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草原了。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花正开着,隐藏在草根边的地皮菌,蘑菇正躲着迷藏……飞燕对这一切,太熟悉了。
飞燕草蓝色的花也藏在草地里,飞燕弯腰一朵一朵采摘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群骑马人从身边跑过,吓了飞燕一大跳,那达慕的一幕又钻进了记忆里。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逃不出我的宿命。”飞燕闭上眼睛,在草地上躺下来。蔚蓝的天空中白云悠悠,草地上的她闭上眼睛,思念的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脖子根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