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儿避开了锦心的直视,目光闪烁,回道:“锦心小姐说笑了,眉儿早早被小蚯蚓请到这里,这些守灵的军大哥都见着的,听说马跃出事,我才赶到他营帐去,我又怎么会知道是谁杀的马跃?”
锦心不急不缓,只轻轻颔首,说:“马跃之死,相信你心知肚明,黄沙可证。”
一开始眉儿尚言之凿凿地发誓,待听得“黄沙可证”便低头不语,面色煞白。
“这样,还是先从木昆之死说起吧。”锦心也不再紧逼,缓了缓,转而开始叙述木昆之死案由。
“早前已请教过太子殿下,木昆用突厥语喊的是营帐、地洞、女人,日间锦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直至小蚯蚓引我到了马跃营帐背面见到那个所谓的沙鼠洞,才恍然大悟。”
在场人等个个屏息聆听。
“实际上,从那个洞里,只能看到营帐里人的脚,确切来说,是鞋。木昆是认得了这双鞋。”
锦心快步走到仙仙公主前,指着那双精巧绝伦的金线花靴,说道:“诸位都已经知晓,鞋不对,锦心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大家都没有想到过,并非鞋不对,而是人不对。”
“人不对?”众口一词,齐齐盯住了仙仙公主。
“昨夜云朵公主与格玛闯入仙仙公主营帐中,争执之下误伤了仙仙公主的左胳膊,这一点,巡夜的兵丁与军医都可为证,可是,躺在这里的这位伤的却是右胳膊,此其一。”
“其二,据这位眉儿自述,仙仙公主当时正在喝花露,请问,在自己营帐中喝花露还需要戴着面纱吗?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并不是要就寝,而是准备出去,而她要去往的正是马跃的营帐,又恰巧让木昆于老鼠洞看到了她的鞋。”
锦心说的累了,停了停,歇了口气,继续:“当时木昆大嚷大叫跑到这个位置,虽然听不懂,但我想马跃应是心知肚明,在紧要的关头,一针锁喉。而这一切,你是知道的,我说的对吗仙仙公主?”
锦心扬声一问,令众人不解的是,她的目光直指眉儿。
锦心又进一步逼近:“你的左胳膊还很疼吧仙仙公主?”
“她?”
锦心不顾众人惊疑,紧接着说:“记得马跃说过,眉儿十分爱惜那盆从北汉带来的天宝花,轻易不让人碰,太子殿下也证实过眉儿宁愿自己摔个嘴啃地也不肯伤着她的花儿。可是,从案发至今,那花儿碎了一地,却从未曾见过你的脸上有半点怜惜之情,这不合情理。此其三。”
“综上三点,锦心做了最大胆的猜测,站在这里的,正是如假包换的仙仙公主,而躺在那里穿着不合脚绣鞋的,才是宫女眉儿。现在,我只需证实最后的一点……”
锦心目光凌厉,但仍给予对方应有的礼节,敛袖为礼:“锦心不敢放肆要求公主殿下当着众人之面脱下不合脚的鞋,还请公主殿下善自斟酌,免了锦心无礼之罪。”
仙仙公主面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片刻之后,终是放弃了挣扎,定定地看着锦心。
“是,我就是北汉公主,仙仙。”
没有惊呼声,只有沉默,良久的沉默。
直至龙珠太子略显疲惫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为什么?”
仙仙公主朝着龙珠太子屈膝一拜。
“我与马跃相识于北汉宫中,日久生情,然而理法不容。我也曾苦苦哀求父皇将我下嫁马跃,结果差点害马跃丢了性命。我父皇为了北汉江山,将我送来大辽和亲,我若不从,死无葬身之地的不是马跃一人,而是整个马家数十人口。”
锦心眉心一跳,贺氏一族拖家带口被驱逐荒沙野地的情景在眼前浮起,心内又是绞绞生疼,望着仙仙公主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太傅冯大人请命亲送仙仙来大辽,并奏请父皇允许马跃随侍左右,仙仙与马跃对冯太傅铭感在心,却不知冯太傅早已对北汉有了谋逆之心,与大辽皇亲达成某种交易,日夜筹划行刺龙珠太子,无奈太子殿下防守甚密,几无可能得手,于是……”
“于是,冯太傅胁迫你趁大婚之机刺杀太子,允诺事成之后许你与马跃双双远走高飞,是吗?”
锦心望着面前娇弱的仙仙公主,想像不出一个女子为了所亲所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到何种地步?
仙仙公主点了点头,继而仰首傲视锦心。
“是。尤其我的贴身宫女眉儿受了冯太傅诸多好处,事成之后还有万两酬金,于是日日拿捏着我与马跃之事相要挟。然我乃堂堂北汉公主,又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做出有违宗堂庙室之事?”
锦心默然不语,仙仙渐渐低了眉,继续说道:“昨夜实是眉儿先支了马跃拖住木昆,她以太子妃定夺一事前往太子殿下营帐伺机谋刺,我心知大事不好,才追赶而去的,结果引来了云朵公主,反将太子殿下逼出了营帐。眉儿见无机可乘,迁怒于我,我连夜里赶去见马跃,实在是被逼无奈,找马跃拿主意来的。”
“马跃宽慰了我一番,我亦想待天明禀明了太子殿下,或许还可放我与马跃一条生路。仙仙此生只愿与马跃厮守,布衣粗食亦无怨无悔。可是,当我回到营帐,见到眉儿被人抹了脖子,伸手朝我呼救之时,忽然之间心念一动,拾了丢弃一旁的三寸尖,助她早登极乐。”
锦心的眉头又不由自主地蹙紧,无需仙仙公主再赘述,她完全可以想象出昨夜那残忍血腥的一幕。
可怜眉儿先是被格玛一剑割破了喉咙,叫喊不出声,等到公主回来,不仅不施救于她,反而毫不犹豫直接送她归西。
做人于此,可悲可叹。
“本想换了眉儿身份,待事情一了,便与马跃远走高飞,却不想遇上锦心小姐如此精明善断,终究是逃不过去。”仙仙公主看着锦心,凄然一笑。
“锦心只有一事不明白,公主既与马跃情深义重,又为何狠下杀手?”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仙仙公主缓缓转身,面朝着马跃营帐的方向,虽然根本看不到,但她的双眸中似乎闪烁着女子痴恋的光芒。
“只因某人认得出我不是眉儿,依然是以刺杀太子殿下相要挟,马跃深知逃不过,原想连夜带着仙仙出逃,却不想那人竟然如此残忍杀害了马跃,如今剩下仙仙一人,怕是也难保性命了。”
对于仙仙公主的境遇,锦心虽然十分同情,难免唏嘘,但终究面对着是一个杀人凶犯,该如何处置最终也只有看龙珠太子如何定夺了。
“咦,三王爷,你的锦囊呢?”尉问天忽地打破了沉默,支愣着一双兰花指朝着耶律楚成奔了过去,抓住了他挂在腰间的一根带子。
那里原本应该挂着某个饰物,现在仅剩下一根空空的彩带。
耶律楚成淡淡一笑:“本王也不知何时弄丢了,找了许久都没找着,大约是被沙鼠啃断偷去垒窝了吧。”
“王爷的锦囊是绣着百合吗?”
“怎么,军师拾到本王的锦囊了?”耶律楚成反问道。
尉问天随即一声冷笑,且是笑得怪异,亦冷若冰霜地回看了一眼龙珠太子以及他的衣袖,那里正藏着刚刚从马跃手上丢出来的锦囊。
“没有。想来那沙鼠十分识货,晓得王爷的锦囊如此贵重,偷去垒个皇窝也不差了。”忽地转了正色,厉声喝道:“耶律楚成,马脚早露在外面了,无需再装了吧?”又转身冲着龙珠太子吼道:“太子殿下,你也无需再仁慈继续包庇于他,他毕竟是要拿你性命之人,你护他何用?不说我小尉,在场所有将士都不会答应。”
退了一步,随即一声断喝:“左右听令,将阴谋刺杀太子的谋逆之徒拿下。”
耶律楚成的亲兵均已退至前营外围,此时他是孤家寡人,在太子亲师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是挣扎着反抗,大声吼叫:“大哥,小弟千里迢迢而来只是为讨大哥一两杯喜酒喝而已,为何如此冤枉小弟?”
龙珠太子已被尉问天逼到无路可退,再也无法在自己的亲兵面前庇护耶律楚成,只得缓缓于袖中拿出了他的锦囊。
“这、这,这本王实在不知何时丢了的。小弟从未对汗位有过非分之想,大哥为何连我也要剪除?”
“还敢抵赖?必是你唆使马跃刺杀太子殿下不成,杀马跃灭口,却不想马跃临死扯掉了你的锦囊。这锦囊绣得如此粗糙难看,百合都绣成狗尾巴草了,身为位高权重的王爷你却将他挂于腰间四处招摇,我初看时还觉得诧异呢,大约你也没想过它会成为你阴谋败露的罪证吧?”
耶律楚成张口结舌半响说不出话来。
耶律楚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看着耶律楚成被押着与自己半斤八两的境况,笑开了花。
仙仙公主的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继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马夫则袖手旁观,只是在场面混乱之际将锦心小心地护在自己的羽冀之下,看着龙珠太子的脸似笑非笑。
锦心又于马夫的胳膊底下探出头来,对着将士们一拜:“等一等,他实是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