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羽笙抬眸看了他一眼，发丝湿淋淋贴在额头，有几缕挡住了眼睛，透过边角锐利的碎发，之后的眼神锋锐刺骨得如一抹寒芒，扎进骨头深处。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发着愣。其他工作人员犹豫着要不要过来，却见那人以最快得速度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开口：“市里有几所拍卖行？都在哪里？”那声音，跟浸了冰水一般。
“诶你这个人怎么……”开始那个工作人员大概被他恶劣得态度激怒，再加上他旁若无人地使用了好几样药品，上前一步就准备教训他，却再一次突兀地住了口。
他不懂这一幕是怎么发生的，也不懂这把长镰是从哪儿来的，明明对方进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啊。
“这里有几所拍卖行？都在哪儿？叫什么？”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像压抑着什么，手中利刃稳稳贴着对方脖子。
其实一开始这样的人进来就该引起警惕了，可奈何在这样的世界有几个受伤的人闯进来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不自己去找不痛快对方拿了药也就走了，对于在这里工作的人来说早已有了经验。所以他们没有动作，而那些顾客则纯粹是看客心理，事不关己，没人出头。
没有一点儿危机意识——哦对，在这个世界，危险，已经不那么引人重视了，它已经渗透到了生活的每一丝缝隙里，成了每个人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可这个过来找张羽笙麻烦的却是个刚来不久的新人，没见过大场面，不懂规矩，什么也不明白，让一切超出了预期。
工作人员彻底愣住了，目光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恐，在对方目光的逼视和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结结巴巴地开口了，“四、四家，有四所拍卖行。分别是、是艺苑，珍藏馆……还、还有优品和万利。”然后说了位置。
张羽笙收回手，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像来时一样突兀地离开了，甚至让那些人都没反应过来。
他以那样的架势冲进来并逼问，所有人都以为要见血，结果却又以同样的架势这么轻易离开了，让众人理解不能。
张羽笙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他知道自己要找的拍卖行是哪一个、在哪里了。他不动声色，收回长镰后就掠了出去。
他没做什么，也不关心他们会有什么动作，反正已经暴露了，不外乎再暴露一点，他没有时间躲躲藏藏。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他还有时间，四个地方他不信警察能那么快找到他，而要被那些人察觉他没有死还需要时间。
不过，他们会报警吗？他想起离开之前那些人麻木又司空见惯的样子，同时他也很奇怪。这一路来，似乎真的没人认出他，甚至眼神都没收到很多，为什么？难道这里的管理真的没有发放通缉？怎么会？
张羽笙要找的拍卖行是珍藏馆，他之前被运送出来的时候有透过箱子缝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藏”字，他其实并不十分确定这就是拍卖行的名字，但他实在没有线索，刚才突然想到这点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这个拍卖行是拍卖自己的地方，不一定能找到程临飞他们，但他可以通过拍卖行的负责人知道是谁把他卖给拍卖行的，从而找到那些人，逼问他们把程临飞他们弄到了哪里。
他知道这不是个好办法，他完全可以一个一个去找，但那太浪费时间风险也太大，万一扑空了呢？万一有谁不在呢？所以不如直接从源头去抓。
止痛剂和止血针还是蛮好用的，张羽笙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和不适了，血也没有再流。尽管他知道这只是假象，腐烂的种子已经埋下，不处理只会让它越发猖狂，直到把一切完好都腐蚀成不堪入目的样子。
但他现在没空去做细致地处理，现在这样对他来说足够了。
去珍藏馆的路恰好经过之前他们落脚的地方，果然，那里已经空无一物，原先的房子已不存在，就像他之前的经历全是幻觉。
但他知道不是，那些人搬走了而已，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回到这里浪费时间，而是直接找拍卖行。
对方做这样的事情肯定不是第一次了，也不可能没人逃出来过，所以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们不可能一直待在一个地方。而在这样的世界，干成一票换一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不是难事儿。
但拍卖行就不会了，他们毕竟是企业。一些小打小闹也完全可以自己处理。但很可惜，张羽笙不打算跟其他人一样。
他还穿着那一身有些狼狈服务生般的衣服，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换套新的。大街上人头攒动，不过在人头之上的，是花纹不同颜色各异的雨伞。这是当然的，在这个雨中的世界，它们自然是生活当中不可缺少的物品。
珍藏馆位于闹市区的一条主街上，非常醒目，设计大气而磅礴，像一头狮子卧在自己的地盘上，任何人也别想侵入。这头庞然大物在雨雾下灰蒙蒙的。
珍藏馆的负责人钢纪正在他的办公室里和美女秘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笑得一脸淫|荡|下|流。身材是中年人的大腹便便，头顶地中海，面庞油腻腻的跟好几天没有洗脸一样。
美女秘书看起来就非常清爽了，身材娇小声音清脆五官精致，怎么看都赏心悦目，跟这男人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钢纪的眼睛被一条手帕蒙着，他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摸索，捏着嗓子企图以一种甜腻又油腻的嗓音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甜甜~小甜甜~你在哪儿？别跑了哟我看见你了，快过来让我好好……”猥琐的声音突然一顿，钢纪抚摸着碰到的身体，嘴边的笑更加恶心起来，“嘿嘿嘿，被我抓到了吧，真调皮。快说，要我怎么惩罚你？”
然而话音刚落，他脸色一僵，表情大变一把扯下了手帕，“你是谁？！”
锋芒掠过眼底，他颈间一凉，接着身体狠狠一颤，还没看清面前人是谁，便已被脖子上的锋锐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给我珍藏馆的拍品名单。”那人冷冷开口，像冰裂出了缝。
钢纪这才颤颤巍巍地把目光移过去，那个他刚才摸了几把，原以为是秘书结果却是一个如煞神般令人战栗的年轻人。而那女人，已经倒在了角落不省人事。
“什、什么？”他连话都说不清了，心扑通扑通地跳——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那些保安都是瞎子吗？还是废物？到现在竟然都没有发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都他妈干什么吃的！废物！
钢纪在心底咆哮。
张羽笙把长镰又往前送了一分，锋利的边刃切进皮肤，“别装傻，我现在没有耐心！你如果还想继续你现在的日子就把名单给我！”他的神色如被厚厚的冰封住了一般。
那一点儿微痛仿佛真能要了他的命，钢纪顿时杀猪般哇哇大叫起来，“别冲动！别冲动！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钢纪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明明只是破了点儿皮而已。
在对方冰冷地注视下，钢纪颤颤巍巍地走向了办公桌，坐了下来。一只手在悬浮屏上滑动，另一只手悄悄伸向了桌子底下……
“你可以动一下试试。”满含戾气的声音。
钢纪手一颤，表情一僵，在停顿了一秒后，缓缓把手收了回来。
他站到了钢纪身后，看着从电脑里调出来的资料。
不管这拍卖合不合法——在这里似乎不适合考虑这个问题——都一定会做编号与记录。他们不是随便一件商品，必须要有区分的标记，总不能在拍卖结束后靠人工一个一个去记然后按照买家留下的信息一个一个去送，在这个科技时代，这不可能。而哪怕只是简单的名字或照片，也足够了。
不知道是故意拖时间还是顾及他的观看速度，钢纪滑动得很慢，当然也有可能是张羽笙太心急。总之，他最后直接从男人手里夺过了权限，自己一目十行地看着。
那些资料在他眼底飞一般掠过，他没空去管别人怎么样，他只想知道在这个拍卖行里有没有自己的同伴。他不是那些大片里的英雄，没有能力去救那么多人，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尽快找到自己的同伴避免他们或许会陷入得危险。
借口也好逃避也罢，或者自我催眠，以减少罪恶感——他真的做不到。
虽然也会很不痛快，但却没到非要为此去做些什么的地步。可能这就是人吧，会同情，会怜悯，但不一定真的去做什么。
“这个人卖到了哪？”他指着屏幕中一张照片问，那是一个一身白T恤容貌俊秀的少年，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看尽世态的苍凉与荒芜，还有对于这个世界的绝望。
即使是隔着冷冰冰的屏幕，这也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但张羽笙就是感觉到了，那么清晰而强烈，那么尖锐，扑面而来，令人无法忽视，无法直视。
他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愤懑。毫无理由。
钢纪又一抖，那只不安分的手缩了回来，看了一眼，“没、没有。”说的没头没尾，像一句完整的句子硬生生被掐掉了大半。
“不可能，快说！”张羽笙厉喝。看了那么多都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唯一只对这张照片有强烈的感觉，觉得他透露出来的，与那个少年很像。不自觉地，就想知道他的情况。
“不、不是，”钢纪更加着急得不知道说什么，连意思都表达不清了，“他，他没有被卖出去，他逃、逃了。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他生怕对方不相信般用一双无比真诚的眼看着对方，只可惜那眼睛实在太小，看不清里面的光芒。
张羽笙愣了一下，逃了？他脑海中无端把这张照片里的人和那声音联系在了一起，接着出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影像，那么尖锐，锐不可当。他突然不怎么意外“逃了”这个答案了。
张羽笙把那些资料看到了底，却没有一个他熟悉的，最终他只能指着其中一人，问：“从哪买来的？”那是他自己，此刻他这一指，让钢纪看出了什么，也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