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模糊粉艳的蔷薇紫，美得如同天空绽放出大朵大朵的花。姚继宗兴冲冲地跑来找阮若弱“人约黄昏后”。
“阮若弱，走，咱们游泳去。”
“好哇，去哪里游？”
阮若弱的问题姚继宗回答得理所应当：“当然是凝碧湖哇。难道还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阮若弱谨慎地摇头反对：“不行，那个地方还是别去的好。要是不巧又被李略遇上了怎么办？我跟水冰清一块去游泳没关系，但如果跟姚继宗一块去游泳被他看见。我怕他会把我们当成有伤风化的奸夫淫妇给办了。”
大唐朝虽然风气相对开明开放，但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游泳，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不会那么巧吧？现在还只是黄昏时分，就算那位世子殿下要出来纳凉吹箫，不是还得等到‘月上柳梢头’吗？是你说过的，月下品箫才最有意境嘛！走了走了，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先去游上几个来回。天一黑就马上撤退，应该不会有事的。”
架不住姚继宗生拉硬扯，阮若弱只得胡乱包上自己的“泳衣”跟着他出了门。在大门口遇上阮若凤母女，两人的四只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
看着阮若弱跟着姚继宗一块走了，阮夫人惊讶得像活见了鬼：“这……这个三丫头，怎么跟这个姓姚的同出同入了？”
阮若凤比她娘还要吃惊，“阮若弱搞什么鬼，当初寻死觅活的不肯嫁人家，现在倒跟着他出双入对了。”
***
来到凝碧湖时，眼尖的阮若弱只远远一看就叹着气直摇头。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就说这个地方不能再来了。你看，那湖上不就是李略的船嘛！”
姚继宗一脸超级怨念的表情，“这位世子殿下真讨厌，这时候就跑出来游什么湖呀！害得我们没法游泳了。咦，他不是一个人呢。阮若弱你快看，船舱里刚走出来一个仙气十足的古代美女。”
发现有美女可看，姚继宗满心的怨念马上被强烈的好奇心取代了。他拖着阮若弱像打埋伏战一样悄悄靠近湖边，躲在一簇灌木丛后朝着湖面上的小船看了又看。
“哇，这位唐朝小姐姐的颜值在线呢！李略看来艳福不浅啊！”
啧啧赞叹了两句后，姚继宗突然意识到一旁的阮若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下意识地瞥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不是很愉快的样子。
“你怎么了？”
脱口而出地问了这一问题后，姚继宗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窃笑着问：“看见曾经向自己表白过的男人这么快就有了另一个女人，心里是不是很不是滋味啊？”
“是啊！”阮若弱实话实说，“看到跟自己求过爱的男人，转头就和另一个女人相约黄昏后。我这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呢！”
“啧啧啧，”姚继宗摆出一副鄙视她的神色说：“女人的虚荣心。”
阮若弱反驳道：“应该是人类的劣根性，虚荣心并不是女人独有的。”
姚继宗自知她说得有道理，所以并不与之争论，而是兴致勃勃地继续观望那边小船上的动静。
“好了，人家卿卿我我的谈恋爱，你一个单身狗蹲在这里看什么看啊？成心找虐吗？走了。”
阮若弱想要拉着姚继宗离开，他一边躲开她的手，一边伸长脖子朝船的方向张望。
“急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看看古人是怎么谈恋爱了。你快瞧，那位唐朝小姐姐抱着一张琴出来的，李略也抽出了一支箫。他们这是要琴箫合奏的节奏吗？如果能奏上一首《笑傲江湖曲》就再好不过了。”
阮若弱真是啼笑皆非，“拜托，你当船上那两个人是令狐冲和任盈盈吗？还《笑傲江湖曲》都来了。”
说话间，箫声琴声已经悠然奏响。箫声冷冷幽远，琴声叮叮妙曼，两相合奏，清响琳琅。借着水音儿听起来，越发令人有心旷神怡之感。一时间，连话唠属性的姚继宗都不再说话，和阮若弱一起安安静静地专心谛听曲子。
一曲奏完，余音嘹亮尚飘空。姚继宗遥望着船上的两个身影说：“他们合作得还真是绝妙，看来李略果然找到了更适合他的人。”
阮若弱亦点头承认：“这位唐朝美少女一看就是那种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李略如果要纳世子妃，这类闺秀就是不二人选了。皇室就需要这样的儿媳妇，既懂规矩又守规矩，没有自我意识，凡事以夫家为重。就像一块橡皮泥，想捏成什么样子就能捏成什么样子。”
“可是李略会爱上她吗？他们之间会有爱情吗？”
姚继宗在岸上冷眼旁观了好半天，总觉得李略对美少女的态度淡淡的，是一种常温的状态。而非他上次强掳阮若弱上马时那种熔岩喷发似的高温模式。
“他们之间不需要爱情，政治联姻有哪一桩是因为爱情而缔结的呢？不外乎利害关系罢了。皇子皇女们，多半都是嫁娶朝中重臣的子女。强强联手，才保江山长久嘛！”
姚继宗也清楚这个道理，感慨道：“李略的性格其实是外冷内热型。表面上看起来像冰箱，内在却是烤箱。这样一个热情洋溢的人很难被禁锢，他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吗？”
“他已经在接受了，这是他的命。因为他们是有责任在身的。身为皇室成员，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比普通人幸福。只是物质上可以极尽享受，精神上他们都早早地被套上了枷锁。”
“没有爱情的两个人被硬性安排在一起生活，他们能白头到老吗？”
“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再生下一男半女，或多或少能培养出一点真感情。凭着这点真感情，也就能对付着过完后半生了。李略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会走得像无数前辈一样波澜不兴。你就别替他操心了。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吧？人家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们可是钻在灌木丛里喂蚊子呢。”
姚继宗一边摇头一边准备起身离开，“李略真可怜！难怪你也不敢要他，他一生早已受控于人。你要是跟了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才不会跟他，除非我想让自己的生活过成一篇宅斗文——每天跟王府成群的妻妾们勾心斗角争宠这种事，臣妾实在做不到啊！”
姚继宗表扬道：“不得不说，对于感情问题，你还真是做出了很聪明的选择。”
“那是，我可是美貌与智慧并重呢。”
阮若弱大言不惭地给自己脸上贴金，姚继宗忍不住失笑：“夸你一句，你还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一边说，他一边像对待哥儿们那样伸手捶了她一下。谁知阮若弱蹲了太久，双脚早已经麻了，被他不轻不重地一捶，脚下吃不住，身子一歪，竟一头栽进了湖里。哗的一声，溅出一朵偌大的水花。
一曲奏罢，李略默然收箫，神思飘渺。
暮色渐浓，深紫的夜空里月亮已经悄然升起。一轮将圆未圆的满月，像害了相思的女子，容颜清减。
凝视着眼前一湖碧水，李略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在这里遇上阮若弱的情形。她宛如一朵芙蓉开在水中央，盈盈冉冉。而爱与迷恋，即是那一刹那间。自迷恋始，却自幻灭终，他对她表达的爱意，那宛如天地初开般的第一次爱，却被拒绝了。
一念至此，李略握箫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扣紧，紧得几乎要嵌入血肉里去。身旁的卢幽素察觉不到他的内心波滔翻涌，盈盈含笑地看着他柔声低语道： “世子殿下的箫吹得真好。”
勉力振作一下自己的低落情绪，他亦含笑对她赞道：“幽素姑娘的琴技也是绝响。”
“谢世子殿下夸奖。”
卢幽素嫣然绽放的笑靥，宛如春风中的花蕾，“可否……再与世子殿下合奏一曲？”
“好呀！”
李略也想藉助其他事情来分散自己的心中杂念，随口道：“再奏一曲什么呢？”
卢幽素玉白的双颊泛起红霞，一双碧清的妙目中情意流转。她用极轻却又极坚决的语气，含羞半敛眉地娇柔一笑道：“世子殿下，《长相守》如何？”
长相守，顾名思义，是两情长相厮守。是唐朝相爱的情侣们最偏爱的一支曲子。就好比现代的男女谈恋爱时，总是喜欢唱上几句“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
到底是春心萌动了，大家闺秀卢幽素在情动爱驰之下，竟也能抛开矜持，以合奏‘长相守’为由，极含蓄也极勇敢地对心仪的男子示爱。
不得不承认，在爱情这件事上，古代女子其实比现代女子要大胆得多，也勇往直前得多。她们只认良人如玉，其余的枝枝叶叶可以全部不管不顾。看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就敢说出‘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话。
而现代女性则要瞻前顾后地考虑很多因素：人是好人，但家庭很复杂，性格也不够成熟稳定，还有未来婆婆听说性格很强势，以后的相处恐怕不太平。等等等等。
这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是女子变得更聪明了还是更愚笨了，谁能说得清？
李略怔住了，虽然他顺从了靖安王妃的安排，带着卢幽素一起来江上泛舟。潜意识中，也确实有几分想用新欢来敷旧伤的用意。但是卢幽素大胆地把爱意表达出来，他一时间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正怔仲着，一旁的湖岸边忽然传来重物坠水的声音。卢幽素吃上一惊，情不自禁地把身子贴近李略。
“世子殿下，是什么东西呀？”
卢幽素娇怯怯的样子，宛如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十个男子见了有九个会为之心中一荡，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呵护她。可惜李略偏偏是剩下的那一个，忙不迭地退开一步避开了美人软玉温香抱满怀的特别优待。
卢幽素的一张俏脸，顿时从‘含羞半敛眉’，转换为‘忍泪佯低面’，一如莲花的开落。看着她突然黯淡的容颜，李略忽然有些心生不忍。
因为他也被人拒绝过，深知那种滋味不好受。一颗心仿佛是一碗慢火细煎的药汁，苦味一层层渗出来，既浓且稠。此时此刻，卢幽素的心应该也和他一样，变成了一碗慢煎的药吧？
有心想要安抚她几句，但李略又实在没心情，他自己还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呢。自家门前的雪还扫不尽，哪里管得了他人瓦上霜。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见岸上有人正在扬声大喊着一个名字。那是刻在他心上的一个名字，乍然一听，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
姚继宗虽然一个不小心把阮若弱推下了湖，但他并不紧张。因为她的游泳技能他很清楚，绝对不用担心她会淹死在湖里，还笃定地想着过个三五秒钟她自然就会浮出水面了。
情况却有些出人意料，阮若弱落水后，居然像石头落水一样迟迟没有浮上来。一开始，姚继宗还以为她是不想被李略发现，所以潜游到远一点的地方再上岸。可是他沿着湖岸走了一遍也没能发现她，难道是出事了吗？
这一惊非同小可，姚继宗立马不管不顾地扬起嗓子大喊起来：“阮若弱，阮若弱，你哪儿去了？你没事吧？”
喊了几声还是不见阮若弱露面后，姚继宗可以肯定大事不妙了。他不再徒劳无功地瞎嚷嚷，赶紧纵身跳湖去查看情形。就在他入水的那一瞬间，听到前头已经有水花声溅响。百忙之中抬眸一看，是李略抢在他前头跳进了湖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