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儿子的如果有什么异样,自然是做母亲的最先察觉到。
姚夫人发现姚继宗最近状态不佳,这小子以前活蹦乱跳得像匹野马,真想给他套上十副缰才好呢。可是这两天,他像被一百副缰绳套住了,整个人各种懒得动弹,各种死气沉沉。
“继宗,你今儿也不出去走走吗?”
如果搁在往常,姚夫人巴不得儿子不出门才好呢。因为他只要出了门,往往就一整天都不见踪影。可是这回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出门了。一匹每天在外头浪的野马,突然变成了死宅党的乌龟,画风变得太快,让老太太感觉有些不适应,也有些不放心。
姚继宗之所以会画风突变地变得判若两人,当然跟他的情场失意密不可分。他在闹情绪,在害相思病。
他的相思病病症表现,具体可以参照李白的诗作《长相思》: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地久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多么伟大的诗人啊!诗写得催人泪下,关于相思之苦的那些描写都让姚继宗深有同感。
那一日在曲江的游江结束后,李畅就对阮若弱交了底,直言不讳地说:“嫂子,我不能再和姚继宗来往了。我心里……已经有了步平川。”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梦幻般的光彩。
阮若弱理解,李略以前就对她说过:在唐代,女子如果已经心有所属,就不会再和别的男子来往。哪怕是作为普通朋友的往来,一是一二是二的壁垒分明。只是明知无用,她还是徒劳地想为姚继宗最后争取一下。
“李畅,步平川是好,但姚继宗也很不错。你还年轻,还可以给自己多一份选择……”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畅打断了,“奈何许!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姚继宗虽然好,但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这番话虽然说得极温婉,但话语中的那份坚决却是斩钉截铁。姚继宗就这样被发张好人卡出局了。
在这爱情的战场上,步平川一将功成,姚继宗则战骨枯。有人得到就有人失去,有人欢喜就有人忧郁。
姚继宗一介败军之将,如同垓下之战后的项羽,意气尽了。当然他不会自刎在曲江,只是躲起来不想见人,无颜见江东父老呀!
因为他当初曾在阮若弱面前夸下海口,“攻无不胜战无不利”。结果……不过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他就被自己的话啪啪打脸了。这波旋风打脸来得太快,简直就是妥妥的一个大型翻车现场。
儿子一反常态地变得判若两人,姚夫人当然各种不放心,一个劲地撺掇着他出门逛一逛散散心。
“继宗,没病没啥的,你老窝在家里干什么?出去走一走了。”
姚继宗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嘟哝着:“不去,今天我也要继续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死小子,你怎么这样没精打采的?莫不是……害了相思病?”
姜到底是老的辣,姚夫人猜出了儿子表现异常的原因后,顿时有些兴奋不已。当妈的基本上都能为这号事兴奋起来了。
“继宗,你快给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样貌如何?品性如何……”
姚继宗躲在家里不出门原本就是想要图个清静,现在被姚夫人一追二问三审查,他怎么可能还呆得下去呀!
“没有没有没有,根本就没有的事。好了,我去杏花春看铺子了。”
姚继宗避难一般地躲来了杏花春酒家。时近正午,杏花春里食客盈门热闹非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进柜台,而是拣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让店小二送上几碟酒菜,自斟自饮起来。
失恋的人哪有不喝酒的,不喝醉三五七次就不叫失恋了。姚继宗借酒浇愁,愁却更愁。满店堂的客人们欢声笑语喧哗着,越发衬得他寂寞空虚冷。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女愁哭,男愁唱,姚继宗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哼起了歌。他哼的是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香港歌手的一曲悲歌。因为母亲是刘德华的死忠脑残粉,从小家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刘德华的歌,所以他对他的歌非常熟悉。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
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
一段情默默灌溉
没有人去管花谢花开
无法肯定的爱 左右摇摆
只好把心酸往深心里塞
我是在等待你的回来
难道只换回一句活该
一个人静静发呆
两个人却有不同无奈
好好的一份爱
啊怎么会慢慢变坏……
他满脸“香菇蓝瘦”的表情躲在角落里哼唱自己的心境时,大堂中央一张圆桌上,有几位客人也叫了歌女在唱小曲儿。本来歌女唱得何其动听,却有个胖子雅兴发得厉害,也要引吭高歌一曲。
“兴致来了,咱也想唱一唱。唱得不好,大家不要见怪。”
胖子想必有点身份,同桌的几个人立刻各种溜须拍马。
“五爷唱的,必定是好的。”
“是呀是呀,五爷心宽体胖,歌喉一定亮堂。”
一般来说,越说自己唱得不好的人其实越唱得好,只是中国人的规矩喜欢谦虚几句。谁知胖子这话却是说真的,一点也不是谦虚之词。他仰头一发声,嗓子足有一桶粗,嚎得特惊人。满店堂的人都听傻眼了,唉呀妈呀!该不是狼来了吧!
胖子活像是喝过硫酸再来唱歌的,嗓音糙得不像话,调子跑得七八头牛都拉不回,难听得能把死人唱活了活人唱死了,听得满店人死去活来。邻座有个幼儿想必很受惊吓,突然哇的一声哭了。
姚继宗的心情本来就很不爽,胖子这种鬼哭狼嚎般的所谓歌声,更是令他的不爽呈几何级数增长,在心里狂吐槽:我去,怎么会有人唱歌唱得这么烂?简直就是史诗级别的烂啊!好想送他四个字——“负分滚粗”!
胖子不知道有人在给自己的歌声打负分差评,依然兴致高致地嚎着。听得姚继宗忍无可忍地拍着桌子大喝一声:“那位兄台,你能不能别唱了?你要是不唱了,你那桌我请。”
胖子被扫了兴致,一双眼睛马上朝着姚继宗瞪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嫌我唱得不好听?”
姚继宗实话实说:“确实不好听,您还是歇一歇,听姑娘们唱吧。”
胖子万分不悦,一张圆脸拉得老长,几乎要挂到胸口了。他身旁有个人高马大的家伙,像是跟班小弟。看见老大不高兴,立刻霍的一下站起来,瞪着姚继宗厉声喝斥。
“居然敢说龙五爷唱得不好,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他确实唱得超级难听,能坚持听完一首的我都要敬他是条好汉。”
姚继宗没吃熊心豹子胆,也照样有胆识。那人高马大的喽罗开始耍横了,刷的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大刀。
“小子,大刀新磨的,你是不是想试试?不想试就闭上嘴继续听五爷唱。”
“试试就试试,你要动手,我奉陪到底。龙五爷,友情建议你在荒郊野外千万别开唱,一唱没准能把狼招来。”
姚继宗本来就不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主儿,更何况刚刚才灌了一肚子的酒。打就打,who怕who啊?
龙五爷像是那种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平时可能都一直被人各种捧着,从来没人敢当面贬低他的歌喉,现在听上姚继宗直言不讳的话,气得他脸上的肥肉直哆嗦。那喽罗忠心护主,立马挥舞着大刀朝着姚继宗冲过来,他赶紧操起一张条凳,跑去了店堂外。
“店里窄巴了点儿,要打咱们上外头打,不要误伤了无辜人士。”
外头是条繁华的街道,满街熙熙攘攘的行人。酒家里冲出来两个人,一个挥大刀,一人操长凳,咣咣咣咣地过起了招,快节奏的攻守打得很有看头。过路的人一瞧有热闹看,都一窝蜂挤过来看戏,店堂里的人也纷纷挤到门口窗口强势围观。
钱掌柜被跑堂的店小二从楼上雅座找下来“定风波”,可他根本就不是这块料,只能徒劳无功地在一旁嚷着:“别打了别打了。”
钱掌柜瞎嚷了半天才想起来,这事应该先找龙五爷求和。赶紧满脸堆笑地朝胖子递软话,点头哈腰道:“五爷,这位公子是我们家少掌柜。年轻气盛不懂事,您老多包涵包涵。”
龙五爷正火大着呢,压根就不搭理钱掌柜。庞大的身躯如一座肉山般横在店门口,脸板成铁板一块。两只眼睛死盯着外头正打得难解难分的两个人。
那喽罗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好在姚继宗抓的那张条凳倒也趁手,一二三四五,见招拆招都挡了回去。两人斗上二三十个来回后,姚继宗发现了喽罗的一个破绽,逮着机会踹了他一个窝心脚。这个跆拳道中的侧身踢,是他练得最好的一招。这一脚踹得又准又狠,那喽罗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好!”
四周围观的闲人们活像在看跑江湖卖艺的场子一样,热情洋溢地给出掌声和喝彩声。姚继宗也笑眯眯地双双抱拳团团作揖道:“诸位父老乡亲,多谢捧场多谢捧场。”
他正得意着,人群突然从外围哗的一下散开,有一队黑色劲装的人马持着棍棒冲进来。领队的一个高大男子横眉竖目地大喝一声:“谁人如此胆大,敢捋五爷龙须?”
有道是好汉架不住人多。这么一大帮喽罗冲过来群殴姚继宗一个,他自知寡不敌众,连忙看好逃跑的路线撒开脚丫子就跑。他不逞英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长安大街上,一场马拉松长跑开练了。姚继宗一马当前,后面十几个操着家伙的人,喊打喊杀地追着他。
姚继宗一口气跑出两条街,仍然没能甩掉后面的那帮喽罗,体力却已经消耗了大半。他不由地暗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这回看来要玩完了。这么多人,一人挥上一棍都能让我全身粉碎性骨折了,没准还会彻底挂掉呢。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正满心悲观地想着自己今天是否会有彻底挂掉的可能性时,气喘吁吁的姚继宗忽然发现前头一家商铺门前停着一匹银鞍彩辔的白马。咦,好眼熟的马,是谁家的宝马呢?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不管那么多了,先骑上它跑路再说,就算是唐僧的也先借用一下。
姚继宗三步并两步冲过去,纵身跳上马背,一扬缰绳一踩马镫催促它赶紧走。谁知这马不听他使唤,不但不肯走,还猛地一尥蹶子,把他甩下去了,摔了他个大马趴。
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姚继宗飞快地爬起来,急切地再度蹿上白马,揪紧缰绳,用脚后跟狠命地踢。
“快走,快走呀!”
那匹马不服气地蹦了又蹦,这回却无论如何摔不下背上死死揪着的骑手。它也急了,一声长嘶后,刷的一下冲了出去。
“姚继宗,你……干吗骑我的马?”
随着马的长嘶,一身碧青长衫的楚天遥从铺子里跑出来。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姚继宗百忙之中回头一顾,这才反应过来这匹马为何如此眼熟,又为何如此难以驾驭。原来是楚家的宝马,自然不肯轻易服从外人的指挥。
“四郎,暂借你的神驹脱险,一会儿就给你送回去。”
楚天遥无比惊愕地看着姚继宗骑走了她心爱的白马——怎么可能啊?这马性烈,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没想到这个前花花公子居然还有这能耐。她不知道,现代社会中的刘德华是土豪家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从小就在马术俱乐部里学习骑马。
楚天遥正发着怔,忽然又见一群挥舞着棍棒的人追着那一人一马去了。咦,这姓姚的又惹什么事了?居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姚继宗刚骑上白马跑路时,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这马跑得快,那帮黑社会肯定追不上了。可是没一会儿,他刚放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这马也跑得太快了点,马蹄响得像暴雷,风驰电掣般在大街上撒野狂奔。街道上人来人往,这样横冲直撞,要是伤了人可就不好了!
他有心想要控制马儿跑慢一点,可是这马不听使唤,仍然没命地跑。一边跑一边颠,分明还是存着要把他甩下去的心思。
姚继宗不能完全HOLD住这匹烈马,眼看着前头是一个集市,人流稠密如织,他顿时急了。马儿要是冲进集市可就糟了,一定会酿成重大伤亡的“交通事故”。
这宝马如果是那“宝马”,他只要踩一下急刹车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偏偏又不是。情急之下,他只能嘴里乱七八糟地大声嚷嚷。
“让一让让一让,没刹车、没技术,大家赶紧让一让啊!”
他喊的词够新鲜,未必能被人听懂。但人们纵然听不懂,看那匹马横冲直撞的架势也知道要赶紧闪人,尽可能跟这匹狂奔的马保持距离。
马儿一口气跑出十来条长街,街街被他们搅得鸡飞狗跳,行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最后有道蓝色人影从临街窗口飞出来,拦在快马前,手中长剑不出鞘,势如闪电般在马身上刺了几下。也不知拿捏到那匹马的什么穴位,白马一声长嘶,前足高高扬起,随后落下,稳稳地立在原地不动了,温驯得像只小绵羊。
马背上的姚继宗怔仲着,从疾奔到静止,不过一线间,他一时间回不了神。而挡在马前的蓝衣人,已经冷然开口道:“闹市之中,公子不宜纵马狂奔。”
姚继宗瞪了他半天,一声长叹道:“步平川,我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得上你呀?”
数日之前,他还想满心想要结交这位侠士,现在……真是说不出看见他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步平川怔了一下后才认出他:“原来是你。”
姚继宗悻悻然:“对,是我。我会纵马狂奔,说起来都是拜你所赐呢。”
步平川剑眉一扬,面带询问之意。姚继宗跳下马来,走到他面前一五一十地跟他算起了账。
“步平川,你知不知道是我先认识李畅的?我和她正在培养感情,刚有进展的时候你突然冒出来,让我没戏了。如果不是你横刀夺了我的爱,我怎么会去喝闷酒?如果我不是多喝了几杯闷酒,怎么会跟人打架?如果我不是跟人打架,怎么会被人追杀?如果我不是被人追杀,怎么会骑上这匹难以驾驭的烈马?如果我不是骑上这匹烈马,怎么会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要知道这样子我的风险系数也很高,如果一个不小心被它甩下来,就算不摔死估计也是高位截瘫了。”
步平川静静听完,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姚继宗这辈子都没见过比他更不爱说话的人,一车话都没换回他的只字片言,气得干瞪眼,不甘心地追在他身后发牢骚。
“我说老兄,我说了这么多,你好歹也说上两句吧?随便说两句都行啊!”
“我无话可说。”
“步平川,你真是怎么看怎么像冷血动物,这样子要怎么跟李畅谈情说爱啊?她可是超级爱笑的甜妹子,我真怀疑你们俩能不能合得来。一个江湖游侠,一个王府郡主,你们要怎么找共同点啊?”
步平川的脚步顿时为之一顿,他满脸愕然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姚继宗问:“你说什么?她是郡主?”
“是啊,她是瑞安王府的小郡主。”
步平川怔了半天,眼中神色变幻莫测。半晌后突然足尖一点,整个人拔地而起,飞身跃上道旁的屋顶。再几个起落,去得无影无踪。好轻功!
姚继宗当然追不上了,只能悻悻然地跺着脚自言自语:“我KAO,I真服了YOU。这家伙怎么练的功夫?草上飞水上飘的。这项技能我要也能GET到就好了。”
经过刚才被人追杀的事件后,姚继宗深切地认识到了学习轻功的重要性。腿脚方面的功夫一定要好,否则跑不过人家可是要玩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