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雪影霜魂2019-01-16 12:005,809

  楚天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可是双腿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每天一到这个时辰,就不由自主地向曲江江畔跑。更确切地说吧,是向曲江江畔那间名叫“雅轩”的酒家跑。

  “这位客人每天这时辰都来。”

  胡姬涟漪那日不过随口一说,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楚天遥马上把这话装进心里,下意识地就装进了心里。于是每日申时,她都会独自跑来雅轩小坐独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在乎什么呢?

  楚天遥是巾帼女儿,每每以男装示人,一身潇洒放达之概,不让须眉。可惜无论巾帼或须眉,情关都难勘破。

  那日在雅轩见了步平川后,她像是着了魔一般对他念念不忘。再三思量,辗转反侧,都是不可告人的心事。她一个十八岁女儿的情愫,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步平川果然每日申时都会光顾雅轩。无须吩咐,涟漪总在他坐下后就自动送上酒菜。临走前,他会在桌角放下银两,径自离去。他很少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完一筒酒就走人。

  春光明媚三月初,他一袭蓝衣静默,不言亦不语,是否有重重心事无人知?楚天遥看他如看一则传奇,读得目不转睛。满心向往,却又无法接近,他浑身上下无形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让她只能如看隔岸灯火一般,遥遥凝望。

  心悦君兮、君不知,此时堪恨昧平生。

  ***

  楚天遥单相思着步平川的时候,姚继宗正在如火如荼地追求着小郡主李畅。

  阮若弱客串了一把红娘,替姚生去向李小姐诉衷肠。她来到瑞安王府,一番寒暄后,快人快语地说:“李畅,昨天跟我们一块在曲江踏青的姚继宗,他很喜欢你,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吧?”

  李畅当然看出来了。尽管她只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但越是这样花骨朵般的年纪,越是对来自异性的爱慕眼神格外敏感。她低下头害羞地浅浅一笑,笑容如蓓蕾初绽。

  “如果你不讨厌他,可以试着先和他来往一下。如果有感觉就继续发展,没感觉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阮若弱开门见山,因为她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那套。李畅听了只是笑,笑而不语。唐代风气开放,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虽然有人提,但基本上乏人响应。所以阮若弱的提议是行得通的,只要李畅本人不反对就行。

  阮若弱等她的回应等了好半天,见她不肯说话只是笑,便也笑道:“喂,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啊!”

  李畅听得羞脸粉生红,却依然不说话,是一种无声的默许。

  现代社会的风气,男人如果喜欢上了一个女人,向对她表白爱意,十有八九就是送玫瑰花了。而彼时大唐朝的风气,男子若是中意一位女子,十有八九都是送情诗。唐代为什么是诗的黄金年代?都是爱情催生的。

  姚继宗不是写诗方面的专业人士,不但写不来讲究格律平平仄仄的旧体诗,也写不来自由体的新诗。于是他干脆当起了文抄公,默写了一段莎士比亚的情诗送给李畅。

  我可否把你比作夏日?

  你比夏日更可爱更温和。

  狂风会摇落五月钟爱的花蕾,

  夏日也太短促,匆匆而过;

  天上的眼睛有时发出灼热的亮光,

  它那金色的容颜又常遭乌云阻挡。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免风光不再,

  或是出于偶然,或是因为天道无常。

  然而你的夏天永远不会逝去,

  娇美的你啊,永远不会年老色衰。……

  他还不够格上瑞安王府登堂入室,这首诗拜托阮若弱代为转交,她一看就笑了。

  “兄弟你行啊你,《红楼》《西厢》这些国粹你熟,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你居然也熟,好一个学贯中西的大才子呀!”

  “我以前上大学时在学生话剧团混过一段时间,还出演过罗密欧一角呢,所以才和老莎混熟的。”

  姚继宗那口气就好象他经常和老莎一块喝茶似的,听得阮若弱笑弯了腰。

  阮若弱继续客串红娘的角色,代为传达书简。这封别具一格的情诗送到李畅手里,她看了半天后不无惊诧地问:“这也是诗?”

  阮若弱当然要为自己人美言一番,所以她肯定得无以复加:“当然是诗,这是姚继宗学来的西域诗。就跟西域葡萄酒一样,别有一番风味,令人耳目一新。”

  李畅将信将疑地又把诗作细读了一遍,含笑道:“可是……嫂子……这首诗我看不懂。”

  阮若弱忠于职守地把李畅读诗后的反应传达给姚继宗。他总结经验吸取教训,第二回换了一个通俗易懂的。

  我一想到了你呵----我的心怀,

  顿时像破晓的云雀从阴郁的大地,

  冲上了天门,

  高唱起赞美的诗来;

  我记着你的甜蜜,这就是珍宝,

  教我不屑把处境跟帝王对调。

  这首诗送到李畅手里时,她打开一读就满脸震骇的神色。

  “嫂子,这首西域诗怎么扯到跟皇帝对调了?这可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啊!”

  一边说,她一边赶紧撕了写诗的信笺,并反复叮嘱道:“你得和姚继宗说,万万不可再写这样的反诗了。”

  出师不利,连败两局。阮若弱回头取笑姚继宗说:“同志哥,这个写诗显然不是你的强项,赶紧另外想辙吧。否则,我怕你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舞文弄墨的事确实不是姚继宗的强项。他干脆把佳人约出来,一块去郊游。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岂不是浪漫之极的行为诗吗?

  他还呼朋唤友地叫上李略和阮若弱两口子,四个人两对,共乘一辆马车朝着城外出发。没有目的地,走到哪儿是哪儿,看到哪一处风景优美就停下来欣赏自然风光。

  马车驾到郊外的田野时,阮若弱大呼小叫道:“停车停车,看看这满地的草紫花,我们去采花吧。”

  草紫花又名紫云英,是一种开在春日田野里的小花,一开就是整片整片的遍野绽放,开成一地繁花似锦。它的花形小巧、玲珑可爱,颜色是明媚鲜妍的淡紫色。一朵两朵的单独看起来,并不格外出众耀眼。但是,漫地遍野的淡紫花朵连绵绽满时,那片烂漫的紫色花海,远远望去有如轻纱软烟罗。是不容忽视的大好春光。

  阮若弱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跳下车,一马当前地奔向花海,李略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后。姚继宗扶着长裾飘飘举止文雅的李畅下了车,也双双走进了草紫花的花海中。

  阮若弱采下一朵朵的草紫花,把娇嫩的花茎串在一起,编成了别致美丽的花环,戴在手腕上笑盈盈地给李略看。

  “好不好看?”

  李略衷心赞道:“真好看。”

  阮若弱又做了一串给李畅,她喜欢极了,含笑问:“太别致了,嫂子你怎么做的?”

  “很简单,我教你。像你这么聪明伶俐,肯定一教就会。”

  在阮若弱的教学课中李畅果然一学便会,开始自己动手自制花环。阮若弱拽了李略替她采花,一路走一路采。采上一大捧,串成一个极丰美的花环,戴在头上。

  “像不像花仙子?”

  幽幽浅紫的花环,戴在乌黑如墨的发间,衬着她雪后初晴般的肤色。花面交相映,娇艳不可方物。李略看得心中一荡,回头一望另外两人已经被抛开老远了,他忍不住抱住小娇妻深深一吻……

  姚继宗殷勤地帮着李畅四处采花,提供原材料让李畅加工成花环,戴在手腕,戴在项间,戴在头上,也像个纯美的花仙子。

  李畅久居庭院深深的王府,一向是“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现在窄袖轻罗衫,走在大自然的原野中,只觉得如风筝飞上了天一般轻灵舒展。

  星星点点的淡紫色小花,虽然比不上国色天香的牡丹,比不上仙姿玉质的海棠,却别有一番鲜活灵秀。制成花环佩戴在身上,散发着一份淡淡幽香。那不是花香,而是清新的田园气息,能令人心神怡然。也令她唇角的笑意始终不褪。

  姚继宗看着她的笑容,只觉春花再美都比不上她。突然逸兴大发地对她说:“李畅,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自然而然地,他就唤起她的名字。李畅也不以为失礼,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直点头。

  “好哇。”

  姚继宗展开歌喉清唱起来,明朗动听的歌声,散入春风满原野。

  风儿轻轻杨柳儿要发芽,我独自呀一人去寻春的花,谁能知道情义是什么的价,情投意合就是情义的价。

  春风它呀吹呀吹开了花,我把那个花儿呀采呀采,采得花儿送给呀心上的她,不知她呀能不能戴上它。

  我的那个她呀爱不爱花?爱花的人儿呀快去戴上它,你说你同我一样都爱花呀,和我一起手牵手儿去把花儿采。

  夕阳下的云儿呀映红了她,照在你身上你像朵花,采来采去采到了你脚下,采到一朵美丽的花呀。

  一曲悠扬动听的《采花郎》,应情应景地唱响在这遍地花开的原野。正和李略缠缠绵绵吻在一起的阮若弱听到歌声后,忍不住笑了。

  “这个家伙还真是唱歌的一把好手呢。他以前肯定是个麦霸,够得上专业水准了。”

  李略不明白:“什么是麦霸?”

  阮若弱解释道:“就是很会唱歌的人。”

  “会唱歌的人为什么叫麦霸,跟麦子有什么关系呀?”

  “哈哈,这个跟麦子没有一毛钱关系了。而是现代社会有个叫麦克风的东西,是专门用来唱歌的。所以很会唱歌的人就被称作麦霸。”

  两个人一边言笑晏晏地说着话,一边拥在一起听歌。听到最后一句时,李略忍不住搂紧阮若弱,在她耳边现学现唱了一句。

  “采到一朵美丽的花呀!”

  阮若弱笑得灿若春花。

  姚继宗的一首歌唱完后,李畅忍不住鼓掌赞道:“这首歌真好听,还有你上回唱的那个歌也好听,是哪里的小调?我以前都没听过。”

  “你当然没听过了,这是现代……”

  姚继宗差一点没管住自己的舌头,幸好话到嘴边还是改了。

  “这是西域的歌。”

  所有不好解释的新鲜玩意儿都往西域那边扯,反正西域也不会抗议了。

  “西域的诗,西域的歌,你看来很懂西域的东西呀!”

  李畅看向姚继宗的眼睛满是钦佩,纯情少女就是好蒙,说什么她都信。

  “你要是喜欢,我还有西域的新鲜玩意儿可以介绍给你。”

  李畅好奇之极地问:“是什么?”

  “你等我一下。”

  姚继宗飞一般跑向马车,拿着他特意携带的一个包裹再跑回来。一边三下两下拆开,一边冲着远处的那一对大喊。

  “阮若弱,李略,过来玩过来玩。”

  他们俩走近后,姚继宗迫不及待地对阮若弱展示自己手里的东西,不无得意地问:“瞧瞧这玩意,你有没有兴趣?”

  阮若弱叹为观止,“你这个家伙是怎么想到的?居然整出一对羽毛球拍来了。”

  那是十分简陋的一对球拍,仅仅具备了球拍的形而已。一个椭圆的铁环配了一个木把手,环上呈网状缠满了透明的线。

  阮若弱内行地试了试网面,“这线是织鱼网的线吧?不错,让你崩得很紧又有弹性。你受累了啊!”

  “何止一对呀,”姚继宗又从包裹里摸出另外一对球拍,笑道:“你教李略,我教李畅。他们学会后,我们来个男女混合双打。”

  “好主意,不过,羽毛球呢?”

  姚继宗又从包裹里掏出两只轻巧的鸡毛毽子说:“技术不够,球实在做不出来。但我试了试,这个可以当替代物,请你将就一下吧。”

  阮若弱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我将就,我们先各自为师教出两个弟子,再对战一场。”

  于是兵分两路,这一端姚继宗给李畅讲解开了来自“西域”的羽毛球要怎么玩,那一端阮若弱则可以对李略直言不讳。

  “羽毛球的玩法相当简单,只要尽量把球击向空中,别让它太快掉在地上就是胜利。在我们那个时代,这是一项很流行的健身运动。入门快,拿起拍子三下两下就能学会。限制少,只要不刮风下雨,有块空旷的场地就能开练。运动量适中,哪个年龄段的都能玩上几手。这项运动刚柔并济,可以大力地扣杀,可以轻盈地点杀,也可以柔和地拨球,看你想怎么打了。”

  李略有着多年的武功基础,身手灵活矫健,很快就学得似模似样。阮若弱忍不住夸他:“李略,这样下去你青出于蓝指日可待。”

  那头姚继宗教李畅却教得很不顺利。因为她是典型的唐代贵族小姐,养在深闺,娇柔无力。在田野间走一走、采采花什么的无压力,但想让她跳着跑着来来回回地接球拍球,就有些太难为她了。没打上几个回合,就已经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我打不动了,好累。”

  姚继宗不过瘾,就安排李畅在一旁坐下休息,他跑去把李略轰下场,跟阮若弱开始了一场羽毛球大战。

  他们都是个中高手,一开战就是快节奏的攻守。双方对击过程中,只看到球飞来飞去。而且飞势千变万化,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时高时低;时远时近;时狠时巧;时而如蛟龙出海般跃起击球;时而如猛虎下山般一记扣杀;不止是他们俩在运动中体验到了十足的乐趣,就连旁观的李略都看得一迭声叫好。

  李畅却是满脸百无聊赖的神色坐在一旁。这些体育活动,对于养在深闺性情文雅的少女来说,并不是那么具有吸引力。看了一会,她依然低头采草紫花编花环去了。

  踏青郊游,最后成了姚继宗和阮若弱的羽毛球表演赛。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伯仲之间。回程的马车上姚继宗还表示各种不服。

  “阮若弱,我今天居然没有拿下你,真是太没面子了,明天再战三百回合。”

  阮若弱生龙活虎了老半天,这会儿一松懈下来,整个人累得不行。她把头倚在李略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摆手道:“不行不行,好久没有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了。今天跟你这么‘大打出手’一番,明天肯定要全身酸痛,起码好几天才缓得过劲来。你要下战书起码隔七天再来啊!”

  李略十分心疼地问:“你累坏了吧?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

  阮若弱含笑回答:“没事,在你肩头靠一靠就行了。”

  李略赶紧调整坐姿,尽量让爱妻靠得更舒服些。姚继宗看得好眼红,嘟嘟哝哝地表示不满:“喂,阮若弱,你和老公秀恩爱前能不能先高能预警一下?否则也太虐我们单身狗人士了!”

  阮若弱决定跟他皮一下,一把搂住李略的脖子笑道:“前方高能预警,单身狗请退避三舍。”

  话音一落,她就响亮地在李略脸颊上亲了一下。是存心故意的高调秀恩爱,摆明了要将虐单身狗进行到底。

  姚继宗一脸好心塞的表情说:“好想把雷神请出来,锤你们这帮只顾自己秀恩爱不管别人死活的家伙。”

  阮若弱滚在李略怀里哈哈大笑,李畅虽然没听懂他们的对话,却能看懂堂兄堂嫂的恩爱程度,忍不住也露出了由衷又羡慕的笑容。

  看着身旁人美笑甜的小郡主,姚继宗好希望自己能搂着她跟阮若弱两口子一起走在秀恩爱的康庄大道上。可惜不能,美人目前还不属于他,他还得加把劲施展各种撩妹技能才行啊!

  “李畅,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啊?”

  “开心。”

  李畅不假思索地答道:“你看我采了这么多草紫花,做了这么多花环,拿回去,姐姐们一定都会喜欢。”

  这一番话里,她对原野上的草紫花念念不忘,对于羽毛球活动只字不提。姚继宗是个机灵人,马上明白了她不喜欢打球。

  他不免有些扫兴,因为这可是他特意安排的活动,却没能得到美人的垂青。看来李畅的爱好与他不大相同,他好动她却喜静。不过没关系,他可以迁就一下美人的,下回出游另外换个节目好了。

继续阅读:第九章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世子殿下他好苏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