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夹着肖映的脑袋,看不到他的身体,活像是只剩一颗脑袋在跟魏坚点头。魏坚颇为郑重地看了一眼梁今今。
梁今今正聚精会神在床上的产妇身上——纵然知道这时候春歌已经是个进出气都很少的人了,魏坚还是为梁今今的能干折了一下自己那点心气。
——配自己这样的货色太可惜点,不过如果是她心甘情愿的话,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魏坚心底不着调的琢磨着。
梁今今忽然一眼瞥了过来,看他若有所思的眼神,说:“有事就说。”
魏坚眼角抽了下,别开眼回神道:“哦,小九那边有点事。我出去看看,你这里……”
“你能帮我干点什么?”梁今今歪头看他,“止血会吗?”
旁边的大夫说:“我会,不过她出血量实在是大。我手粗,下不去手。”
梁今今的注意力顿时被转到了大夫身上。
“快教我。我手不粗,就是不知道怎么下手。”
那大夫胆子也大,一下子挤开了魏坚,和梁今今凑在春歌身上,小声细致地嘀咕起来。
魏坚吐了口气,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院子里还挺热闹——介于之前屋子被散猎控制的经历,这会白癸带着他的人把整个院子都给围了,只留了不大的院子中央,一站一坐着两个人。
魏坚和站着的那位一照面,顿时开了笑颜,假惺惺地招呼道:“哎哟,这不是熟人嘛。老板娘,半月不见,你的气色似乎更好了。”
对方彬彬有礼地朝他行礼。
“三皇子,别来无恙。”
魏坚挥着手道:“哪里无恙啊,我可倒霉了。被我那父皇从富贵的盛京赶到行宫那种山沟沟里,吃,吃不好,穿,穿不暖。”
秦素锦抿嘴笑。
魏坚看了一眼跪坐在她脚边的女人,继续说:“我可没想到啊。出了盛京,还能在五堰镇这种穷山沟里遇上老板娘。你和钱夫人……认识?”
秦素锦张口道:“有点江湖过节。这种江湖闲事,我想三皇子应该不会花心思管,对吧。”
魏坚稍顿了下。
“可我记得,钱夫人只是个普通的猎户家妇人,这也算江湖事?”
那钱夫人忽然哆嗦了下,张头一眼看到了白癸,顿时朝白癸那边扑过去。
“大人!救命啊!”
白癸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原本隐在角落里的无名忽然现身。
秦素锦下意识往钱夫人身后退了一步,顺手就把人拖了回去。
“我说过的吧,你的命只有我能救。一看到官老爷,就什么都忘光了?”
钱夫人顿时脸色发白,微微颤颤的缩了回去。
魏坚道:“老板娘,我们也不要拐外抹角浪费时间了。里面的媳妇小孩还等着跟婆婆一家团圆。”
秦素锦勾着嘴角笑道:“三皇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虽然跟钱夫人有点过节,但没要杀她,反而是我想救她。妒女的药,我想你们也应该发现了。”
魏坚轻咳了声。
“我得更正一下,妒女是毒非药。”
秦素锦摇头:“是药三分毒。真要计较起来,这世上哪有什么药,全是毒。钱夫人,你说是不是?”
魏坚这时候才正眼看向蜷缩在秦素锦腿边的钱夫人,忽然心底生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
秦素锦又道:“三皇子,不瞒您说。他家儿子的妒女确实我送给他们的。钱夫人望子成龙心切嘛,我就成全了他。”
魏坚盯着秦素锦,再次重申。
“妒女是毒,这种毒会吞噬会武之人的功体,吸干人的精气神。”
钱夫人愣了下,抬头看向魏坚。
“吸……人精气?不可能,我儿那时候明明生龙活虎,连饭都比平时多吃两碗……”
魏坚放低了声,道:“那是因为钱进宝还年轻,功体也未成熟,正是长进的时候。最明显的是范远东。你们之前就在停尸房那边吧,看过范远东的尸体了?”
钱夫人的神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
秦素锦说:“不过是你道听途说罢了。范远东多年不曾动过真气,那点本就不厚实的底子早就散了。拿他当例子,未免偏颇。用过妒女的钱进宝和其他人一直都精气神很不错,不曾出现过你说的吸干精气神这种事。”
魏坚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他们在杀人灭口的时候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放毒。
——一旦毒泻干净了,那些已死之人就真的只是因为被人重创而死的了。
他深吸了口气,自觉在事实上,他现在反驳不了秦素锦。
这时候,白癸忽然出声道:“做生意总要有个你情我愿。可刚才我看这位钱夫人分明是被你威胁了。她的命为什么掌握在你的手上?”
秦素锦莞尔笑,歉意道:“抱歉,一时嘴快说错了话。应当是救她夫君的命。虽然我是提供给他药的人,但我吩咐过她只给年轻点的人用。这人啊,贪得无厌起来,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害。”
钱夫人小声呜咽,却只敢小声哭。
白癸道:“我只知道妒女无解,不曾想这世上还有会解的人。”
秦素锦仿佛觉得跟白癸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哼了声道:“不信就算了。那我也不管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魏坚:“老板娘留步。”
秦素锦停住脚,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魏坚道:“还有些事情需要老板娘配合一下,这外使府已经被封锁了。还是先留一会,等白大人把事情处理完了,魏坚亲自送老板娘出门怎么样?”
秦素锦回头,福身道:“当然可以。不过劳烦谁带我到个安静点的地方待会。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魏坚正要找白癸。
白癸那头已经开了口。
“王林,你送秦夫人去厢房那边歇一会。”
魏坚亲自过去把钱夫人从地上扶起来,看着秦素锦的身影随着王林消失,才低声说:“想看看你家刚出生的孙子吗?”
魏坚让了一点位置出来,对着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看热闹的产婆,喊:“小孩呢?给人家当奶奶的看看?”
声音有些大,吵到了刚出世的孩子,顿时院子里突兀地生出了奶声奶气的啼哭声。接生婆轻哄着人,全当魏坚说的话放弃,打算抱着孩子进屋。
门刚开了,小九已经机灵地把人带过去,拦在接生婆面前。中年女人原本死灰的眼神忽然亮了一点,看了一眼又不敢看第二眼。
外面的人实在太多。白癸又似乎不太喜欢小孩,皱着眉推着魏坚道:“进去说,没看到外面那么多人?”
魏坚只得推开了门,让产婆抱着小孩,后面还跟着尾巴似的肖映,跟进了门。
等他回头的时候,白癸僵着脸说:“我在外面看着,有什么事情,随时喊我。”
魏坚悻悻地合上门,寻思着白癸不待见孩子的毛病可真是根深蒂固。
相反,肖映颇为喜欢这小孩,看着那皱巴巴像是小老头的婴儿道:“长得真好看。像我们家三皇子。”
“……”三皇子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儿子,压着气回头对肖映,说:“肖映,说人话。”
肖映委屈道:“就是像嘛,这里就三皇子最好看。”
“……”魏坚抬手,示意他闭嘴。他探头问梁今今,“怎么样?”
梁今今说:“不知道。你不是说死马当活马医吗?血是真的止不住,我和大夫都尽力了。不过流少了。我们再想想办法,也许有机会……先把她弄清醒点。”
身边的大夫吓出了一声冷汗,说:“哎!住手!使不得!这不是要人命嘛!”
梁今今说:“可是人不清醒就什么都意识不到。你看她撑着一口气到现在还没咽下,说明她其实还挺坚强的,先让她清醒一点,看一眼她孩子什么的……也许就更有动力了。”
大夫一脸‘我求你了姑奶奶’扑上去说:“可别乱来了。失去意识了也是好事,醒过来了,伤口会疼得受不了。”
“……说的也是啊。”梁今今回头不安地看魏坚,“都说了我只知道死人,不知道活人怎么弄啊。”
魏坚却道:“不要紧,就按照你说的做。让她清醒。”
大夫被他说生气了。
“那出人命我可不管。”
“什么都不管,她也是一个死。还不如让她清醒一回。给她一个交代遗言的 机会。”魏坚道。
梁今今有些不忍心。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好不好不是我们说的算的。”魏坚道:“我们是在给她一个机会。她如果不愿意,当场死就好了。”
梁今今还想说什么,忽然床上传来了动静。
春歌用极轻的声音哭道:“我的孩子……孩子呢……”
魏坚推了一把梁今今,说:“你说。”
梁今今咽了下口水,起身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点,低声说:“春歌?”
春歌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梁今今。梁今今惊了下,抬起头对上了春歌瞪圆的眼,手腕上一阵剧痛。
“我孩子呢!”
魏坚见状上来,抓着春歌泛青的手腕,说:“你的孩子就在屋里,肖映。”
肖映赶紧推着接生婆把孩子抱过来。
春歌本能似的反手抓了魏坚的胳膊,嘴巴长着,却说不出声。
梁今今连忙起身,转身去抱了孩子。回身的时候 却听到魏坚沉声道:“我有几个问题,你仔细回答我。之后我会把你的孩子带给你看。第一个,你丈夫是怎么中毒的?”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不,不是我……”春歌语无伦次,看着意识就不大清醒。
魏坚见状赶紧再问:“第二个,你认识一个叫秦素锦的女人吗?”
“认识……绣坊……的人。”
“第三个,给你下毒的人是谁?”
“不认识……在盛京见到的……”
“长什么样?基本上是什么时候见到的?”
“很白……不像人,都是晚上……来我们场子里玩。”
魏坚寻思了下,这个人多半是秦素锦那个见不得天日的丈夫秦戈。
“第四个,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后山种毒花的地方……有一条密道,只有那个人知道怎么开,我趁他没注意,偷偷溜出来的……”
照这样看来,秦戈果然是和祁寻勾结的——可他们又是怎么勾搭上的?
“除了种花的这个人,你还见过别的人来这里吗?”魏坚问。
“有……只有一个……”
“长什么样?”
“看……看上去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魏坚深吸了口气,问:“你的孩子是个男孩,想给他起个什么名?”
“钱……钱英宝……”
话说完,她的手渐渐松开,梁今今怀里的孩子自由所觉忽然啼哭出来。屋中忽然响起扑通一声,梁今今回头,见那钱夫人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春歌啊!我苦命的女娃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