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姑娘对我没心思，自然没必要斟词酌句。有什么不能说的。”肖映说的坦荡，却又多嘴的问了一句：“三皇子呢？”
“我？我不一样。”魏坚端出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的姿态，“你和梁今今都是心眼大的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形，都不怕自己栽进去。我可就不一样了。我……”
他说到这，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到底哪不一样？他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仔细想想似乎没有这样的东西。可能是心里头却总缠着一点期盼，具体缘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囫囵来了。
‘心眼大’的肖映没魏坚那么会胡思乱想，大概是想起了点什么，说：“对了，梁姑娘以前同我提过三皇子。她说你这个张嘴说的出来的都不是什么要紧话，藏在心底遮遮掩掩的才是关键，全身上下都假惺惺的。”
……哦，原来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假惺惺。
意外得知自己被人扣上了一定‘假惺惺’的冤帽，魏坚颇不是滋味地开始闷声跟自己生闷气，导致肖映几次抬眼瞅他，都没让他再开口说话。
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自家长久不曾敞开过的大门豁然地洞开在那，门口熙熙攘攘地站了一堆人。魏坚脚步微顿，仔细一看家门口竟然站了不少换了便装的宫内侍卫，这可是自从他出宫以来见到的最大的阵仗——这阵仗可不是现在的太子能享受的。
肖映给马车去开了后门，回头跟着魏坚一起往门口看，他不认识所谓的宫里人，惊诧程度比不上魏坚，只随口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魏坚陡然回神，他抓了肖映的胳膊，把他推到一边，小声吩咐说：“一会跟着我，里面的人要是问什么话，你就照实说去了梁府。”
肖映被他说得一阵紧张，忐忑问道：“万一又问了别的呢？”
魏坚迟疑了一小会，郑重道：“随机应变……不知道总会说吧？”
两人嘀咕完，魏坚带着肖映大跨步过去。
门口带头的是宫内侍卫长韩卓。
韩卓是东边水军头儿白时金的外甥，此人比魏家兄弟俩年纪稍大一些。人情世故跟他的年纪一样稳。
他本身有武举的功名在身，再借了自家叔叔的名号混进了盛京皇宫里面。短短不过五六年，就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这其中他为人处世的手段功不可没。
这人一见到魏坚，便小跑上来。一个武人，像个文官那般恭敬地同自己作揖——可他一介武人出身，哪习惯文人那些小拘束，当下这礼行得不伦不类。
“三皇子，深夜叨扰了。”
魏坚看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礼数相当不舒服。就好像一个好端端的江湖人，非要在别人面前搞出一套文官酸不溜秋的繁文缛节。那股子不得劲的模样看得人只觉到了难受。
魏坚没忍住，一手按住他握成拳的手掌，把人硬生生地撑起来，凝神问：“可是……我父皇来了？”
韩卓点头，自来熟地凑到了魏坚耳边，悄声道：“和太子一起来的。我看两人走得急，而且一路过来都在鸾车内说着事。”
魏坚忙紧了下抓韩卓手腕的胳膊，示意他不要说了。
说不到正经点子上的道听途说，对他来说没有半点用处。他也不需要经过了别人口的转话——谁知道中间会不会被过度解读。
趁着韩卓消了声，魏坚客气道：“这个时候到这边，只怕是还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吧。”这顺口一句，立马想到了让他不太省心的肖映，忙回头。
“你先进去，让厨娘给侍卫们端点茶水和吃食过来。”
韩卓连忙喊住要走的肖映。
“哎，等等。”
肖映从来都只听得进魏坚的呼来喝去，韩卓的这一句等等仿佛滴水落进了江河里。眨眼间，肖映已经不见了踪影。
“……”韩卓失笑，回头又朝魏坚道谢，“三皇子莫再浪费时间在我们身上了。让圣上和太子在里面久等，我们可担待不起。”
魏坚：“那……你们自便？若是需要些什么，尽管让管家安排下去。”
魏坚匆匆赶着进门，直奔大厅。
今天的三皇子府上充斥着一股让人躁动的热闹。半路上管家跟了上来，“三皇子，人我先全部安排离开了。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魏坚道：“没什么事。待会别让还留在府上的人靠近大厅。还有，好好带着肖映，你们俩照顾好家里和门口的那帮人，不得怠慢。”
管家得了令，当即回头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魏坚回头，吐出一口紧绷的气，操心完了肖映，终于开始寻思魏东临忽然造访的原因。
魏东临脾气刚硬，魏坚不知道他是不是一辈子都是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但他可以确定打从自己记事开始，父皇二字在自己的心目中便是不留情面。
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没少被先宗拎起揍。
可这样刚硬的记忆，就是大魏十三年的时候戛然而止，他被赶出了自己生活了十年的皇宫，仅带着半老的管家，孤零零的在这个空旷得有些凄凉的三皇子府里面生活。
魏坚也不是埋怨魏东临这个当父亲的从没想过要看一眼他的亲儿子在什么地方过日子这种事。事实上，除了没在宫里那么亲近之外，魏东临从前是怎么对待魏坚，之后这么多年下来，依然还是那副样子。
……只是没有那么亲近了而已。
魏坚始终认为，父皇没有理由需要他兴师动众地出宫来找他。
不过，魏殷跟他一起来就不好说了。
府里的大厅不算远，魏坚步子不小，却是走走停停。人还没到，忽然就听到前方有人喊了自己一声。
“阿坚！”
魏坚倏然抬头，只见魏殷一脸阴沉地站在不远处的门口。
魏坚在心底叹了口气，快步过去，低声问：“怎么回事？”
魏殷的脸色不大好，也压了声说：“也不知道是谁把妒女的事情传进了宫里，还把你小时候那场病也牵出来了。人现在在气头上，我有点担心会出乱子。一会你……”
魏坚凑近了他一些，想听着魏殷的建议先把这事给蒙混过去。
谁知魏殷还说完，就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吼。
“来了就给朕滚进来，哥俩躲门口鬼鬼祟祟说什么？”
魏殷绷了脸，只递给魏坚一个眼神，便回头进去了。
魏东临已经很多年没有动过那么大的怒了。壮年时候的暴脾气早就被时光和身旁的人磨砺殆尽。在魏坚的眼中，这些年的魏东临表现出来更多的是玩世不恭。
再大的事情，他总是玩笑似的安排他，安排魏殷，总之就是自己只动口，从不动手。
而此时的他，那张苍老的脸绷着死紧，眉间隆起，牙关紧咬着，脸色更是一派风雨欲来的架势。
魏坚和魏殷不一样，没见着人的时候他靠着自己想象先吓唬一把自己，真到了人面前却放开了手脚，又恢复了他平时的那副嘴脸。
“父皇，怎么有空到我这逛逛？新鲜啊？”魏坚腆着脸，眼瞥到魏东临面前已经摆上了茶水，朝魏殷看了一眼——他这一亩三分地是个穷地方，他又哎闹腾不爱显摆，家里根本没有一点能登得上台面的茶水。
他朝魏殷瞥过去一眼，带着眼角余光问：“你带来的？”
魏殷没吭声，只用眼神看向他们父皇。
魏东临这时深深地吸了口气。
“魏坚，你出皇宫之后，我就没跟你亲近过了。这些年可有想问我缘由吗？”
魏坚顿了下，摇头道：“年纪小的时候偶尔会想，不过父皇您应当知道我爱疯玩。”
魏东临抬手，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
魏坚觉得他父皇真不是个会说话的人，刚刚这个开头就起得相当糟糕——换成是他，一定先找个由头给自己塞一堆好东西做起。
可见，他的父皇是真心不够了解他，都不知道精神上的抚慰对他来说是最难起作用的。
魏坚寻思了下，决定还是长话短说。
“皇兄说，您是为了妒女的毒来我这的？”
魏东临的脸色顿时绷地更紧了，他凝神了一会，说：“魏殷帮把这趟去行宫查的案子都告诉我了。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妒女毒的厉害之处啊。”
这话听上去颇有点意味深长，魏坚的心思在脑海里打了个转，话出口的时候已经换了个表述方式。
“是，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毒，不过梁瑞之女梁今今似乎对这个毒有所了解。”魏坚回道。
魏东临点头喃喃道：“嗯，隐修会的人见识广。不过朕看他们也不知道这毒的厉害之处。”
魏坚心道，能不知不觉地吞噬整个人，这还不算厉害吗？
魏殷忽然插嘴问：“不瞒父皇，我曾经为了引出祟尸案幕后之人，曾经让人仿制这种毒。当初并不知道这种毒便是妒女，也不知这毒到底厉害在哪里。”
魏东临道：“你也太莽撞了，这种事情怎么好自作主张呢？现在呢，成功了吗？”
魏殷顿了下，叹道：“功亏一篑，不过也不算是没有收获……”
魏东临呵呵一笑，道：“你要是真觉得这些收获是有用，只能说明你还太嫩。妒女毒是不可仿的，而且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炼制的出来。”
魏坚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谁？”
魏东临道：“朕的妍妃。你皇兄的亲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