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映这一口气还没歇好,又从五堰镇匆匆离开了。
白癸看他行色匆匆翻墙而出,凝视了他离开的方向半晌,转身进了院子,问:“发生什么事了?”
梁今今面色也沉地可怕,嘴上却只能说:“一言难尽。”
白癸失笑,道:“该不会魏坚那混账东西又作了什么妖吧。”
梁今今摇了摇头,道:“这回倒不是他的问题。不过……现在还什么都不好说,我们尽快把你的事情定定吧。”
白癸眉头一提,问:“猎尸人的事情有眉目了?”
“嗯,之前带回来的活死人和控制他的人是一对夫妻。且两人都有曾修炼过尸术。还是当年在江湖上是有名的修炼邪术的一对,江湖朝廷联合通缉了很久。后来还是师傅他们摸出了他们的行动轨迹,才抓住了夫妻俩。可惜死了一个。如果他们还活着,或许你现在的问题要简单多了……”梁今今说着带着一点遗憾,“我刚才把画像上的活死人仔细看了一遍。发现他当时内元真气活跃的不正常。”
白癸:“怎么个不正常法?”
梁今今顿了下,忽然拐了个弯似的问道:“无名为你承接那道寒气是几岁时候的事情?”
白癸稍顿了下,当即回道。
“我六岁,他七岁。”
梁今今点头:“这么点大的孩子,不可能有武功底子。但是无名的身手动作都很快。虽然可以用全靠本能来解释。但是每个人的本能反应能力是不一样的。无名无疑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畴。”
白癸惊异道:“你的意思是……”
梁今今道:“和妒女有异物同工之效。”
白癸:“……这我都没注意。这些年无名一直跟着我,只有在我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平时就算是我刻意去找他,也未必找得到。”
梁今今喃喃道:“依照我跟他相处的那段时间看来,我觉得他五感应该都还在,只是身体不受自己感官控制而已。所以他动作很快,口齿表达却不清楚。”
白癸忧心道:“如果是妒女之类的毒……他这样的现象难不成就是中毒者最后的下场?”
梁今今道:“看无名的情形,似乎还行。他的理智,还能受你控制对吧。”
“没出什么大事,当然……”白癸叹气。“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如果不趁早找到办法治好无名,可能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梁今今心口一跳,心想这个白癸直觉真厉害,她还是从肖映口中得知的,而他光凭自己第六感就不安起来了。
白癸忽然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功夫是和妒女毒有关的吗?”
“……”梁今今苦思幂想,”没听说过。”
白癸道:“会不会就是妒女的毒?”
“可是香味……”梁今今说到这时候顿了下。她忽然想到,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辨别妒女毒的方法都是从气味下手的,但是气味是最容易欺骗人的东西。而最纯正的毒永远是无色无味的,“白癸……你之前说过,无名身上的伤是从你身上直接过继过去的?”
白癸疑惑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梁今今摇头,说:“没什么,我还没有想通。”如果真是妒女毒,为什么要在两个年幼的孩子身上下毒,又为什么在没有习武的情况下发作?
而且若真是妒女毒,当初给白癸治病的人为什么只字未说?
白癸道:“抱歉,是我心太急了。这么多年下来了,终于有线索了,反而不淡定了。”
梁今今看他一眼。
“人之常情。”
白癸叹道:“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都是多灾多难,也是应了我这名讳。”
梁今今皱眉。
“说什么丧气话,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气运这种东西全看人,不看命。”
白癸失笑。
“你现在脸色好点了。真羡慕你有这种豁达的心态,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道上啊。“
梁今今道:“倒不是豁达,只是觉得人一辈子白驹过隙,眨眼就到头了。就这么短的时间里,总要让自己活得没有遗憾一点。像我爹那样,一辈子都活在我娘的遗憾里,太伤心了、”
白癸:“那是个人看法不同,看得开了就没有遗憾了。看不开,你做得再多都是枉然。”
梁今今沉默了半晌。
“……哎,你怎么那么会说话呢。”
白癸笑道:“小九会匆匆来五堰镇不太寻常,盛京是不是真要出事了?”
梁今今摇头:“我不知道。”
白癸继续说:“前两天王林替我去递送述职书回来,跟我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盛京祟尸案被揭发的几个前朝党羽的官员,一夜之间全部暴毙。邵大人吩咐大理寺上下都要小心一点。”
“……等等,这是灭口吗?”梁今今道:“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白癸瞥她一眼,道:“你也觉得不对了吧。五堰镇的祟尸案,元刚,盛京祟尸案的秦戈,还有这次祁连寻都在大理寺里,却活得好好的,倒是那批没什么用处的文官全死了。”
“祟尸案发生了也有段时间了吧,中间没有一点收获?”梁今今问道。
“有没有收获我不知道。但是全都死了,这一点对大理寺来说就是一桩赤裸裸的挑衅。”白癸道:“就好像跟你说,随便你们怎么查,反正查到了也是送到我这儿来灭口而已。”
“……邵安要气炸了吧。”梁今今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寻思着这事邵安肯定兜不住,说不定早就捅到太子或者是先宗本人那边去了。
这样的话就能说通为什么魏坚会这么着急了。
可这杀人灭口的事情怎么会和隐修会挂上钩?
梁今今顿了下,忽然朝白癸看了一眼。
“借你跟班一用?”
夜幕笼罩整个五堰镇的时候,两条黑影闪进了外使府。
梁今今就坐在院墙下,看到对方翻墙跳下来,当即打了个利落且熟稔的招呼。
“哟,师兄,好久不见。”
来人拉下了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星眉剑目的英挺脸,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上上下下把梁今今翻来覆去,喃喃道:“没毛病啊。”
“……去去去,别借机乱摸,”梁今今推开他道:“我能有什么毛病啊。让你来就是问你几个事情。”
“几个?”墙头立着的另外一个人,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两人,“今今,你住的地方不错啊,还独门独院呢。不像山上,动不动就让我们住山洞。”
梁今今仰头看,说:“师姐喜欢就来住,随时欢迎。先回答我的问题。最近师傅是不是经常不在山上?”
师兄:“你怎么知道?”
师姐:“瞎说什么大实话。师傅不是交代过,不准说!”
师兄:“小师妹又不是外人,这么久没见了。师傅平时又特别宠她……”
“停,”梁今今无奈道:“第二个问题,你们谁知道他在哪鬼混?我记得会里面有规矩,不管是会长还是底下的弟子乃至山门里扫地的,平日里去向都必须报备。”
“……似乎一直都在盛京。哪儿也没去。”师兄道,“师傅以前也经常去一个地方待上一阵子才回来的。不算异常。”
梁今今点头,接着说:“谁能联系得上师傅?我现在有点麻烦去不了盛京。想请他老人家来这找我一趟。”
师姐自告奋勇道:“我我我,我去吧!”
慢了一步的师兄:“……让她去吧。小师妹是碰上什么事了?师兄留在这保护你吧。”
梁今今道:“那你们的案子呢?没有时限吗?”
师兄的脸色顿时一菜。
师姐:“别这幅丧气样嘛,我去去就回。小师妹有事,师傅不会不管的。”
几经周转,隐修者终于在第二天中午之前到了五堰镇。
梁今今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了当地问:“隐修会没动大理寺牢里的人吧。”
隐修者:“我正看着你师叔呢,哪有空去管那些个鸡零狗碎的事。”
梁今今深吸了口气,道:“小师叔干了什么?还要你这个会长亲自看他?”
隐修者摸摸鼻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的一言难尽。
梁今今见他没开口,接着说:“你一门心思管着小师叔,可知道盛京之外的事?”
隐修者叹道:“当然知道。不过我的想法是这样,只要我把魏西峰给看住了。这世界不管闹到什么地步,最后都不会跟隐修会扯上关系。隐修会能负的责任是有限的,总不能把所有的锅都背身上来,对不对?”
毕竟对面是自己从小跟到大的师傅,梁今今是理解他的做法。隐修会在她师傅接手的时候已经是个烂摊子,能做到今天这个成就和规模全是她师傅一个人的功劳。然而要求他多考虑一些和隐修会无关的事,真的是强人所难。
隐修者定睛看梁今今道:“今今,师傅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既然朝廷有一统江湖的意思,那隐修会早晚都要划归到朝廷的管辖名下。不过,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世道千变万化,谁都夸不了海口,说能保这江山多久。我能做的,就只有保护好你们这些隐修会弟子了。”
“可……要真的动起手来。怎么办?”梁今今急道,“那不就真的乱成一锅粥了?”
“乱就乱呗。”隐修者抬头看天,“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总坛设在山里?必要的时候,山中是很好的保护屏障。我虽然不能让你们征战天下,至少能保你们性命无忧。”
“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打?”梁今今道。
隐修者道:“今今,你要仔细弄清楚。事情的根源不在隐修会,也不在你小师叔身上,甚至不在魏东临身上……有些人的心思深沉起来,我们是见不到底的。对了,你这次怎么这么乖,没往盛京冲?呵,还学会让人传唤你师傅这招?我看以后你越发的不得了。”
梁今今越听越觉得这话风走向开始歪了。
“停停停,我话还没说完呢。”
隐修者啧了声,道:“不是都说了吗?你还有哪不明白?需要为师怎么开导你?”
梁今今皱眉:“为什么你要用一副‘反正要发生的,就让他顺其自然’的态度面对这么大的事情?朝廷如果针对隐修会的话,那会里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有危险。魏先宗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提刀了,但是他的本性还在,连魏坚那种货色都急了……”
隐修者眼皮一跳。
“哦,魏坚。是那小子透露给你什么了?”
梁今今恼道:“我还没跟他见着呢。就是听到了点风声,我担心。”
隐修者略微失望地哦了一声,意兴阑珊道:“有什么消息别忘记提前知会一声师傅啊,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也好早做准备。”
梁今今道:“……你这算盘打得可真响啊,想得美!我跟你讲,我要是站三皇子那边去了,我第一个就对上你。”
隐修者顿了下。
“哎哟,这是要弑师吗?我好兴奋。就这么办!你带头来打山寨,反正你对山上的路很熟,可以来个直捣黄龙,路上那么多陷阱,来来去去又折腾又麻烦……不如……”
“再说我生气了!”梁今今怒道。
隐修者倏然闭嘴。
梁今今颤着声说:“我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着急过,结果你就看笑话一样耍我。”
“很难得嘛,”隐修会蹭了蹭鼻子,服软道:“行吧。这么大的姑娘了,别哭鼻子。师傅心里有数,不会把隐修会整个搭进去的。毕竟这是你娘亲手交给我的担子。”
“那你总要告诉我怎么办。”梁今今道。
隐修者道:“你师兄他们最近接的这个任务,是和猎尸人有关。事情有点棘手,所以多拖了几天,不过勉强还赶得上。今晚应该就能出结果了。”
“什么结果?”梁今今问。
“猎尸人和妒女毒的关系。”隐修者道,“我看那三皇子最晚今晚也要到这边了。正好你把事情理一理,全盘交给他,让他去交涉。”
“会有用吗?”梁今今一想起肖映说的那句话就有点心慌。
隐修者笑看着她,低声道:“行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心是最难叵测的东西。这股劲已经酝酿了这么多年,也是爆发的时候了。”
“什么意思?”梁今今问。
“没什么意思。”隐修者道,“以后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梁今今前脚刚送走隐修者,后脚魏坚就上门了。
几日不见,魏坚那张嬉皮笑脸已经荡然无存,梁今今心想果真是出大事了。魏坚迎着她过去,只说了一句。
“进去再说。”
这次没有避开白癸,魏坚大大咧咧地在白癸的书房里开了这么一个会。
白癸看两人都是一副凝重的神态,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问:“怎么了?”
魏坚抿嘴沉默了一会,道:“事情的走向有点奇怪。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么我父皇的目光会忽然被带到隐修会上面去。”
白癸下意识朝梁今今看了一眼。
梁今今道:“白天的时候我师傅来过一趟,我问了些事情。等你说完,我再跟你们说。”
魏坚点头。
“肖映也不靠谱,我本来就打算这两天要过来一趟的。提前知道了,除了让你晚上睡不好之外,又不会有什么好事。”
梁今今道:“……他还老实交代了啊。”她还以为自己要帮忙掩饰一下。
魏坚深吸了口气,道:“我家的孩子都是这么老实巴交。让梁姑娘见笑了。说正事,先宗可能真的要对江湖下刀了,但是目前我不知道先朝哪里下手。”
白癸不解:“可是先宗在建大魏的时候承诺过,朝廷和江湖分治,现在……”
“这个好解释,只不过是由头而已。行宫失火,祟尸案拖了三年,人人都知道祟尸绝对和江湖脱不了干系。这回就牵扯到了先宗最在意的行宫等等……随便拖出来就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关键是先宗要怎么下手。”
江湖和朝廷不一样,他是渗透在神州大地的组织,朝廷更新换代,江湖却还是那个江湖,他的更新换代几乎没有更迭性。
“本来先宗是想直接对隐修会下刀的,太子后来劝住了他,让他从行宫失火案下手。”
白癸松了口气,道:“可是行宫失火不是三年过去一直没有眉目吗?”
魏坚看他一眼,说:“你在说什么傻话。眉目早就有了,只不过一直没下手而已。”
白癸问:“那……这第一刀要怎么切?”
梁今今迟疑道:“这刀该不会立刻就见血吧。”
白癸和魏坚同时转向她。
“那是当然。先宗的刀哪有不带血光的。”
梁今今脸色煞白,手不自觉抖了起来。
魏坚看她脸色难看,叹了声说:“我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肖映事先告诉你,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也是好事,我没责怪他。那……你和你师傅怎么样?”
“他说这次的动作是有人想要实现朝廷和江湖一统。”梁今今道:“他说他有办法。既然有人故意把刀子引到他的头上,那他也有办法把刀子转到别的地方去。”
魏坚低声喃喃道:“话是这么说,关键是怎么引。”
梁今今道:“隐修会最近在查一个案子,是关于猎尸人的。师傅说这个案子出了结果,就能证明猎尸人和妒女毒之间有关。”
白癸诧异地问:“什么案子?五堰镇的案子都归我管,我看一下就知道。”
梁今今忙摇头,道:“不,不是,我们是接受了委托才来办事的。大部分案子都跟死人有关系,也不一定会报官。”
“最近死人却没有直接报官的案子……只有那五个散猎了吧。”白癸转向梁今今,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和天津馆的小少爷一起去过。”
梁今今连忙点头。
“对,我还把钱进宝的尸体送到我师傅那边去了……该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接触现在的这个案子了吧。”梁今今忽然有种她师傅真的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白癸寻思道:“我觉得可能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不过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倒是可以试试。”
梁今今感激地点头。
魏坚却是眉头紧皱,道:“不,关键的地方不是在这里。我父皇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当然是我皇兄继承大统之后是不是能稳住现在的江山。”
白癸道:“隐患在哪?难不成是……你和庆王?”
魏坚没反应过来。
“庆王我理解……我是怎么回事?”
白癸瞪着他,道:“我说魏坚,你什么时候脑子清醒一点。有些事情并不是你觉得不会发生就真的不会发生的。”
魏坚正色道:“我是坚定的太子党,现在功绩方面完全比不上太子,又没在朝中结党私营。我是最不可能的好吧。”
白癸冷笑反问:“那你看看庆王有什么?他条件比你还差。可太子为什么那么理直气壮地怀疑他?”
“那是因为我……”魏坚忽然住嘴,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
白癸道:“魏坚,真不是我说你,平时看你多聪明伶俐,怎么偏偏在自己的事情上就那么婆妈呢?太子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要你回盛京。明明人在他手上,消息也已经传给他了,你安分待在行宫对他来说有利而无一害。”
梁今今追问了一句。
“为什么?”
白癸盯着魏坚道:“因为他需要一个替他当利剑的背锅侠。你真是……非要我说这么直白吗?”
魏坚抿嘴不说话。
梁今今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确定是这样?就目前为止魏殷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因为……”白癸看了魏坚一眼,“这是邵华容惯用的伎俩。我以为魏坚会有所提防,结果……”
魏坚抬了抬手,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了。现在我们先谈重点。梁姑娘你说的东西什么时候能到?”
梁今今道:“师傅只说今晚,时间不确定。”
魏坚深吸了口气。
“好,我等。”
白癸道:“庆王那边我认为确实也有很大的问题。照你们说的,盛京的祟尸案起码是在他知道的前提下进行的。他非但只字不提。在绣坊找出祟尸的时候还顺手让凶佛宣传了一把。这一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梁今今点头。
“这里我也很纳闷,依照师叔的性子,他不爱做这么出风头的事情。真要救我,就私底下偷偷摸摸地过来带我走就行了。”梁今今嘀咕道:“可我一直都在盛京外,没有机会回盛京去见他一面,不然我一定要当面问问他。”
魏坚道:“我看时机差不多了。如果要动手,两方都会近期的一段时间内动手。我现在有点乱,是不是暂时什么都不去管比较好?”
梁今今摇头,说:“不,你还是按照你想走的步骤走。你先把自己管管好,剩下的……我们可以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