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癸这一趟回盛京收获颇丰，以至于脑子有些昏头，到了梁府大门前才想起了，梁瑞应该带着梁今今去赴宴了。
从梁府这边重新走入街道中，白癸漫无目的的瞎逛起来。
此时，盛京大街小巷都铺满了喜庆的大红色。先宗特意给东西南北四市撤去了寻常的一开一关的限制，明明并不是什么大恩惠，可那些商贩子们却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疯似的搞起了各种各样的促销活动。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乍然飘过一抹熟悉的身影。
白癸脚步猛地一顿，在这热火朝天的盛景中，他的后背不合时宜地窜出了一层冷汗。
对方背对着他，快速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当中。这时候是市场中人最多的时候，走路的人不小心，相互踩着是家常便饭。
白癸仔细观察这个人，穿着低调的灰蓝粗布衣裳，下摆有些长，大概为了走路方便扎在了腰上。他走得相当急，被人踩了也不吭声，踩着人却快速且谦卑地道歉。
看上去像是不想引人注意。
白癸紧盯着这个人追了整整两三条长街，最后看着人拐进了一间茶铺内，才抬头注意起周围。
虽然他现在在山脚下当芝麻点大的官，但白癸是土生土长的盛京人士。他只稍带了一眼周围的景物，便认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是盛京西市。
梁府位于盛京东侧，坐落在东市边上。他刚才走过的那三条街恰好是从东市到西市最近的道。白癸拧着眉靠在茶铺边上的小巷子阴暗处，一双眼睛阴翳地盯着那扇刚刚合上的门。
那扇门再开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夜色降临的时候了。白癸等着满腔的燥气，被晃出来的身影一下子扫空了。
他踮了踮脚。
虽然天色昏黄，天光已经渐渐熄，路上往来的人，每张脸看上去都很糊。但白癸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他赶紧抬脚，把自己混进了人群当中，小心翼翼地追在了那个人的身后。
果不其然，对方还是照着早上过来的路，依然保持着低调的姿态闷头往前走。
这一看就是人生地不熟的生手。白癸冷笑，行至一出巷口的时候，忽然扭身走了进去。
随着夜幕渐渐深厚，华灯代替了天光，照得整个盛京犹如白昼。
不过，灯这种凡俗之物哪能和天穹之日相比。过了西市了之后，东市这边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绫罗绸缎，胭脂玩意，在刺目的灯火照得发白的街上格外的鲜艳。而离它们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些光照不到的地方显得阴冷昏黑。
和白天不一样，晚上的盛京要悠闲多了，行人虽说不少，却很少有行色匆匆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免不了引起周围的注意。
原以为天黑之后行走会方便一些，没想到这盛京和山脚小镇完全不同。周围疑惑探寻的目光让人忍不住紧张起来，连脚步都因为不安变得杂乱无章。
快步赶路的男子抬手抹了一把汗，忽然一道巨力抓住了他抬起的手肘，几乎让他毫无抵抗地被拖进了灯火照不到的黑暗小巷中。
突逢巨变的人吓得腿软，整个人跪倒在巷子中的石板上。
眼前基本是瞎的——这个巷子里黑得特别有水平，基本上等同于伸手不见五指。当然这也跟这位大哥刚从刺目的灯火下行走了片刻有关系。
他惊恐地抬头瞎看。
“谁……你是谁？”
白癸故意压沉了声音。
“胆子很大啊刘阿三，你师傅的事儿还没解决就敢背着我们进京做生意？”
刘阿三被这一句话骇得面无人色。
“你，你们欺人太甚！应鸠山自古就在那，又不是你们家造的。凭什么我们不能打猎。”
白癸顿了下，心想他刚才说的是五人之死，没提争地盘的事情吧。
“是你那死鬼师傅太霸道，一命偿一命也就算了。他一口气要了五条命。这可太黑心了点啊？”
“黑心的是你们！要不是……要不是……”这小子气急了，竟然口吃了。
白癸不想跟他玩他入戏，转了话锋，又道：“听你口气是承认是你师傅下的手了？走走走，正好大理寺离这不远，我们过去先把话交代清楚，免得回去了你们又不认账。”
刘阿三却惊惶的开始往外爬，甚至还开始朝外面喊人。
白癸暗暗一挥手，背后的人立刻出手捂了刘阿三的嘴。他选了个对方看不清自己的角度道：“别不自量力。”
白癸带头往巷子深处走，他对盛京的小道非常熟悉，刚才就是从另一处的巷子绕过来的，这一条巷子一直走下去，只能走到他拐进来的位置。
不过刘阿三显然不知道。
他没走几步，背后跟着他的人就停住了脚。
白癸也跟着停住。
刘阿三的嘴被松开，他抖着声说：“你就算是送我去大牢里面，我也不会说的！”
白癸挑眉，看着说话连气都喘不顺的年轻人，心底哼了声——看不出来还挺硬气的嘛。
“所以，你师傅根本就不是凶手，对不对？”白癸恢复了一点自己的惯常声线，“别紧张，刚才吓唬你的，我不是应鸠山下那帮散猎。”
半个时辰后，白癸把人带进了自己临时住的地方。
这儿不是客栈，是间有着独门独院的小四合。国考的时候家里特意买下来给他安心念书用的。以前觉得浪费，总想着卖掉换钱，没想到这回正好派上了用场。
没有闲杂人等，也不担心有人偷听。
白癸敞开了身心，翘腿坐那盯着对面缩成了一团的刘阿三。
想想另外那一方人嚣张跋扈，敢威胁敢怼朝廷命官，玩命地放飞自我。
“人是谁杀的？”白癸问。
刘阿三哆嗦了下。
“不是……我。”
白癸嗯了一声。
“我问的是谁杀的。外面都在沸沸扬扬的传是你师傅阴魂不散，亲自回阳来收拾这帮人的。偏生你认定不是你师傅做的。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刘阿三瞪圆了眼，只会摇头，不会出声了。
白癸可不怕这样的货色，他会自行理解。
“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儿是我家，外面有人替我们看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随便讲。”
刘阿三这才支吾着说：“大概是山上的神仙做的……半个月前，应鸠山解封了，我跟着师傅去了山上我们搭的草屋里，头一天师傅先出去踩路，回来的时候跟我说箭袋掉进了山湖里。第二天我跟他一起去找，只找着了挂在湖边树枝上的箭袋，箭袋是倒挂着的，里面几十支箭怕是全落了湖底。师傅虽然心疼，但也没法，只说了一句，可能是山里的神不希望我们来。之后几天也很不顺。最后我们俩索性空手下了山。再后来……那帮人忽然来师傅家闹事。”
白癸寻思了会，问：“你师傅上山之后有动过手吗？第一天的时候。”
“不知道……我没跟过去。不过那天师傅出去的时间不长，我猜没动手。”
白癸看这个刘阿三说话终于利索了，趁热打铁继续问：“出去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刘阿三还给他解释了一句，“山里的路不好走，特别是封了三年的山，上山的路上全是一人多高的杂草，原来的路都差点找不到了。到处都是荆棘灌木，人要是不小心摔进去，得被扎出一身伤。这山里的水气重，伤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癸呵呵直笑，心想自己是不是要谢谢他给自己长见识了？他捧场地点了点头。不甚在意地继续自己的问话。
“你师傅第二天还带你回去找。说明箭袋掉下去的当时，箭全部都在，是不是？”
刘阿三点头。
“但是，第二天再去，就只剩箭袋了。有没有可能是中途有其他人看到了，捡回去了？”白癸还是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这样也能确定当时拿走范远东的箭的人也在山上。
“人是不可能的。”刘阿三笑笑，说：“应鸠山的山湖出过水怪，没人敢靠近水边。所以我师傅第二天才带着我去找。而且，师傅第二天去找的时候，看到箭袋松了口气，说了句，还在那。如果有人捡走了箭，不可能独独把箭袋留在原地。”
白癸抿嘴，那么谁又在使用范远东的箭？
他深吸了口气，把这一条没有结果的线掐断，转向了另外一个问题。
“月前你师傅出事，知道是谁下的黑手吗？”
刘阿三眼神一暗。
“当时有点混乱，不过我看过伤口，要造成这个深度的箭，需要一定的距离。方向也在对面，一定是他们有人躲起来下的手。”
白癸扯着嘴角笑。刘阿三这话听着就有点瞎扯淡了，当时是乾坤朗朗的大白日，要是周围有什么人躲着下黑手，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距离……那样的箭伤……
魏坚的话忽然又出现在他脑海中。
——“范远东射箭伤口的标准又是谁出的？和之前的猎物对比过吗？”
“你的箭术是范远东亲手教的吧？”白癸问。
刘阿三点头。
“那判断箭伤口深浅测量距离也是他？”
“……这个不是的。伤口深浅并不只和射程有关，还和射箭人的力道，角度，当时的天气等很多东西有关系。”
白癸看着他。
“那你刚才是怎么得出判断的？”
“箭的方向……”
“你不是说当时场面很混乱吗？那种时候你还注意到箭射来的方向？”白癸沉吟道：“刘阿三，你当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