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癸看她又埋头回去看尸体,怕影响她干正事,便放弃了试探,只潦草地替魏坚说了一句好话。
“别太在意他做的那些表面功夫,多半都是在装腔作势。”这么多年会喜欢他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大部分跟他示好的人全被他作妖给挤兑走了,大部分时候,白癸都想幸灾乐祸地说他一句活该。可他知道那是魏坚故意的。
“呵呵。”梁今今倒没了之前的随意,她长这么大头一次在面对尸体的时候分了一点神,“我还是很欣赏三皇子的做事风格和能力。不过,一个人假装不在乎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就会变成真的。白大人,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白癸没有想到自己以为可以结束了的话题,又被梁今今给挑回来了。他不由自主地寻思,这魏坚到底干了什么让梁今今翻脸到这种程度了。
梁今今话也转地快。
“说正事吧,”她伏低了上身,凑近范远东的尸体。鼻尖上顿时缠上一丝不太明显的香气,她扭头朝白癸问道:“你们对尸体做过什么?”
白癸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后,立刻严肃回道:“没……没做什么啊。就是把尸体保存在这里而已。”
梁今今纳闷道:“五堰镇流行熏香吗?”
“……”初来乍到的白大人一脸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梁今今见他依然没有要踏步进来的意思,便指着手下按着的尸体。
“这人已经死了月余,身上却还保留着一股香味。”她抬头认真地盯着白癸,“我想如果排除掉保存的时候用了熏香,那么就只有这个人生前就有用此种香味的香料这个缘由了。”
白癸摸了摸鼻子。
“范远东的尸体上有香味?不可能。如果有任何异常的问题,我不会不知道。”
梁今今把尸体的外部都摸地差不多了,有些意兴阑珊地收拾好了尸身上的衣物。
“气味不太明显,可能是时间长了散了不少。我耳鼻要比一般人灵敏一些,你们外行人闻不到很正常。”
白癸总觉得梁今今这句话是在谴责他抠门不请个内行的仵作来验尸体,他当即认真地主动问道:“那气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梁今今想了想,说:“这个气味我闻过三次。第一次也是在五堰镇上,第二次是在太子的东宫里。第三次就是现在了。这三次有一个共同点——这个香味全部都是在尸体上发现的。”
白癸:“……”他总算是明白了刚才梁今今为什么没头没尾地问他一句有没有处理过尸体这个问题了。
梁今今接着说:“不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
白癸仿佛找到自己能说话的机会。
“范远东刚死不久。他亲人和朋友都在附近,如果他平时有用什么东西的话。我们应该能问得出来。不过,这味道不对吗?”
梁今今摇头。
“不,先不问。免得打草惊蛇。我先仔细查查。”
白癸寻思着道:“还是先从范远东亲近的人身上下手,至少要知道他近几年有接触过什么人。”
梁今今眼眸一亮。
“对,不管好的坏的,有过接触的都得仔细排查一下。”
魏坚带着肖映在荒山野岭走了整整一夜,恰好在日出东山之际到了应鸠山入口处。夜班和早班的看守正值交班,正准备相互发点臭味相投的牢骚,忽然就百年难得一见地看到了活人。
而且,活人还正朝他们这边过来。
这几个看守在这当值了十多个年头,眼神都特别利索。尤其是这几个人的领头——领头姓吴,四十多岁,独身。年少的时候就被家里人卖入军中,跟着先宗一路打天下。可惜在先宗被围困在应鸠山的时候,被人一箭射瘸了腿,之后就一直被留在行宫,一留就是二十多年。
老吴腿脚不便,但是眼神贼溜,这会只用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头的三皇子。
几个人赶紧整了下装束,带头的老吴先跑了上去。
“三皇子,您怎么来了?”
三皇子魏坚一抬眼,发现是个熟人,当即垮下了脸,说:“哎,老吴,有带水吗?我现在一嘴的焖鸡味,油腻得难受。”
老吴赶紧回头朝跟他一起来换班的人喊了一声。
“有带水吗,给三皇子润润嗓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个看上去还算年轻清秀一点的男子被人推了上来,推他的人笑道:“我们都是大老粗,就他爱干净。身上还有香味呢。”
几个人哄堂大笑,魏坚跟着老吴走过去,也不跟这几个老大哥们客气。真就伸手拿了被推出来的人手中的竹筒,仰头灌了了爽快。
一行人含笑地看着魏坚,老吴。问:“前阵子不是刚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灌完了水大喘气了好一会,魏坚抬起手用袖子抹了嘴,恭敬礼貌地把竹筒递还给它的主人。
“寻哥的水永远是甜的。”
被喊寻哥的中年男子笑道:“没有你嘴甜。你吴大哥在问你话呢,别想着打岔。这行宫里啊,也没几个人能比我们更熟了。”
魏坚迟疑了半晌,道:“这回跟你们没关系。上次的事情没连累你们吧。”
“嘿,说什么连累啊。”老吴道:“我们哥儿几个都是大老粗,也没什么本事。这辈子值得炫耀的事情就是能帮得上三皇子点忙了。”
魏坚嘿嘿嘿直笑,嘴上油滑道:“改明儿真出什么事了,可别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哦。”
一群人笑得更大声了。
老吴道:“谁敢骂你,你就跟老吴告状,老吴单身没家累,就你一个高贵的后辈。给你办点事,不怕连累。”
魏坚一双眼珠从左边转到了右边,忽然说:“那好,你们现在是交班是吧,谁换谁?”
老吴指着自己和寻哥说:“我和阿寻,小初上班。年英和连家兄弟回去,让他们带你进去。”
魏坚琢磨了一会,道:“我带了个跟班。让他跟老吴你们在这帮忙守着吧。小孩年轻的很,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他说着刻意让了下身,露出了正在他背后啃着鸡骨头的肖映。
肖映一见光,登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我饿……”两个人两腿不停地赶了一夜的路,大半只鸡都给魏坚这个一天没进食的人啃了,只剩下点鸡骨头给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老吴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又朝旁边寻哥要了点干粮,喂给了肖映。
魏坚跟着连家兄弟以及不大喜欢吭声的年英往里走,半路上这货终于想起了点什么,回头遥遥地冲老吴那边喊了一嗓子。
“啊,对了。这个年轻人小名叫小九,正巧你们当年八兄弟缺个小弟,就把他收了吧!”
老吴老远也飞了一句回来。
“哪有您这样糟蹋人的啊!”
魏坚笑嘻嘻地回头,正巧对上一脸严肃的年英,当即轻咳了声收敛了一点,低声道:“我那跟班内向胆小,不这样,他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年英了然,道:“您啊,总是这么照顾身边的人,什么时候照顾照顾自个儿?太子都成家立业了,你呢。”
魏坚在心底嘀咕道,真不愧是万年冷场王,这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了。
“这不,还没安排到嘛。我父皇让我到这边来守守坟,怕是没个三年五载,回不去盛京喽。”魏坚双手往自己后脑一搁,躺着往前走。听上去口气还有点嘚瑟。
年英道:“大伙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老吴他们是真心疼你。这地方偶尔来一趟就算了,常驻在这算什么?”
这是第二个在他面前为他抱不平的人。魏坚道:“老大哥们的心意,魏坚心领了。不过这回我是来办正事的。”
年英迟疑道:“上次的事情还没弄干净?”
魏坚:“没呢。盛京那边父皇和皇兄一块清理,我估计也花不了多久就干净了。父皇担心的是这个源头。”
年英沉默了一会,侧头往另一边的俩兄弟那边喊了一声。
“你们俩先去找管事的通报一声,顺便去给三皇子张罗点吃的。也给门口的小哥送点。”
两兄弟当即散开走了。
魏坚看着人消失,说:“又有事情吩咐?”
年英是先宗魏东临当年的贴身护卫。妍妃自杀的时候他拦着先宗不让先宗进妍妃尸体所在的寝宫,被先宗迁怒,成了今天行宫的一个看门人,地位还不如老吴那个瘸腿的残兵。
“不敢吩咐。”年英道:“只是希望三皇子不要意气用事,有些事情三思为上,多为自己考虑考虑。”
魏坚不解,他寻思了半晌,嘀咕道:“我觉得我挺为自个儿考虑了啊……”
年英斜眼看他,也不反驳他,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
“年英多嘴,三皇子别见怪。”
魏坚眼皮一抬,笑着抬手搭在年英的左肩上,道:“……每次听你说这句话,就觉得是我们魏家的人欺负你了。”
年英嘴角抽了下,低声怒斥道:“胡说什么?”
魏坚见他恼羞成怒,立即往边上躲了两步。
“既然是胡说,年叔你也放开点。我这个三皇子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尊贵,大家都随意一点多好。”
年英道:“你就是自己一个人野惯了。身边没个人心疼你。往后等你遇上了自己放心上喜欢的,就会明白随意一点都不好,会让在乎你的人伤心的。”
魏坚没来由的想起了梁今今,心底熬不住哀嚎了一声。
——一连提了两壶没开的热水,魏坚结结实实地被年英堵了个正着。
“……年叔好像深有体会,心上有人?我怎么不知道。快现身说法,完整的八一套给我解解闷。”
年英:“哪边凉快滚哪边去。”
魏坚:“不滚,一听就是很有故事。我是听着年叔的故事长大的。现编的也成,我不挑嘴。”
年英不善编谎话,魏坚原本以为自己这么闹腾,多半会逼得动手把自己抽走。谁知年英正儿八经地沉默了,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腼腆着轻咳了声,说:“行吧,看你这一趟确实辛苦的份上,就给你说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