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今今换了身自己在江湖上行走时的穿着,轻便清爽地出了门。
白癸到底还是不太放心,吩咐贴身的跟班小心跟着。
五堰镇午后没有集市,出了外使府便只能见到一些寻常的小镇住户。和村里不一样,镇上的住户相互之间都有半人高的围墙隔起来,里面能见到里面有人与否,里面的人也能随时发现外面的动静。
梁今今说是出去走走,实际上只是从后门绕到了前门。
外使府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堵了一堆的人。仔细看外面的人情绪淡漠,举止懒散,八成只是一些好事的围观群众。梁今今转了个身,不留痕迹地凑了上去,佯装外地人打听道:“哎,这位姐姐,这儿是什么地方啊?这么热闹?”
旁边两个看戏的女人一同转头,一看是为长相相当标致的姑娘,顿时熟练地凑了过来,右侧长得细瘦的这位轻声说:“小姑娘眼生,刚来这?”
另一边年纪大点,长相敦厚的女人道:“什么小姑娘,看她打扮就是行走江湖的女侠。这位女侠,来得正好呢,最近这里出了命案,一死死五个!这无良官府还包庇凶手,弄得这五家人找这里的管家老爷给个说法呢。”
细瘦的女人立刻接了话过去。
“好端端的一家子,一下子男主人都死了,就剩下这五户人家的孤儿寡母没靠山,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官家还这么欺负人,太不像话了。”
梁今今听着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她把整个案子详细捋了一遍,完了之后才问道:“所以,凶手是一个比那五个人死得还要早的死人?”
细瘦的女人一听梁今今这话,顿时板了脸。
“哎,小姑娘是不信吗?你大概是没见识过我们这之前出的祟尸案,死人怎么了?我们这近几年死了的人,可都不是活人弄死的。”
梁今今连忙腼腆道:“哎呀,姐姐不要生气。听你们方才说这里是大理寺驻外的使者府,那里面的官对这种大案多半是做不了主的。之前的祟尸案我恰好听说过,好歹也是罪证确凿,可现在这个人证物证都没有,就算是官老爷想给你们做主,他也没有那个权利嘛。”
她说话声音软,加上一口一个姐姐听得人心都酥了,这番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让人给听进去了。
年纪大的女人要比细瘦的那位稳重一些。
“女侠说的有些道理。要说证据,其实也不是没有。我听说凶器就在五家人的手上,其中有一枚箭上少了一撮箭翎。那五家人没有声张,准备让官家的人把尸体弄出来,看看那尸体的手里是不是有箭翎。”
梁今今脑海中闪过了范远东拽紧的拳头,心跳漏了一拍,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细瘦的女人冷哼道:“不是说不让声张吗?怎么就你知道。瞎扯唬人的吧。”
敦厚的这位指指人群最内里,悄声说:“我是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听得真真切切。”
细瘦女眼珠子滚了一圈。
“那我也说一个,今儿早上我们家在集市上卖菜,听来买菜的两个妇人说他们家男人死了之后,家里总有一股子似有似无的香气。都在那怀疑是不是家里遭了山里的精怪。最近整个五堰镇死了人也就他们那五户,那两人肯定是他们家的女人。”
梁今今插嘴问道:“什么精怪?”
敦厚的女人脸色不好了。
“一听你就是在胡说八道,祟尸我们这还见过。要说精怪,你见过?猎户家多少都有点钱,指不定是谁弄的脂粉味吧。”
细瘦女花式翻了个白眼,扭头抓着梁今今的手,恳切道:“小姑娘,信姐姐。姐姐不骗你,不信你跟我再去瞧瞧?”
敦厚女站在一边冷眼旁观,道:“那五户人家是你家亲戚吗?你说去瞧就给你瞧?”
梁今今小心地瞅回了手,歉意道:“两位姐姐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就一路过的,随便去人家不大好。而且这事吧,我一个外人也不好随便插手。”
细瘦女忽然盯着梁今今,上上下下看了几回,道:“我看小姑娘不像是一般的江湖人。听说江湖上有个什么隐修会的经常派人在外面巡游,该不会小姑娘就是隐修会的人呢?”
按理说,这一句话也没比之前他们说话的时候声音更响一些,但周围忽然安静了。
最里面忽然走出了个身形劲瘦高挑的男子。
“姑娘是隐修会的人?在下太和山天津馆汪铭。”
“……”梁今今抬头莫名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耽搁了她第一时间反驳。
细瘦女当即拉着梁今今的手腕,道:“哎呀,刚才啊,小姑娘一张口说话我就觉得那气质绝对不是一般人。那隐修会可都是神仙一样的人啊。瞧瞧小姑娘长得这标致样。这位小哥,你眼真利。”
梁今今这时候才回过神,慌忙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什么隐修会的。我就纯属一路过的路人,听两位姐姐说话,不知天高地厚插了句嘴而已。”
那汪铭眼底含笑,似乎没把梁今今的否认放在心上,道:“先前我也有听到你们的谈话。姑娘可是有心想给那一家人讨个公道?”
梁今今接着摇头。
“我真不是什么隐修会的……只不过觉得逼着人家做做不了的主也不是办法,还是另找方法,免得浪费时间。”
汪铭垂头。
“姑娘说得有理。”
这时候里面的人纷纷挤了出来,带头的凑在汪铭跟前,小声问:“公子,现在可怎么办?”
汪铭指着梁今今道:“这位姑娘刚才所说的话有道理。这里的官做不了主,我们还是另找办法吧。”
带头的是个一脸褶皱的中年男子,黝黑的脸面上沧桑地直看得到岁月的痕迹。愁苦这两个字几乎是他整个人的写照,一开口就是哀伤。
“这世道求个公道怎么这么难……”
梁今今好奇地看他,忍不住问:“你家里出事之后,出现了异香,可是真的?”
那垂泪的男子闻言抬头,脸色不大好地嘟囔。
“是谁胡说八道,哪有什么异香……”
汪铭一把按住了中年男子的肩,道:“还是我来说吧。姑娘觉得香味有异常?”
梁今今心底本能地咯噔了下,又摇了摇头,说:“没啊,就是好奇。刚才姐姐说是人死了之后出现了香味,还说道了精怪。应鸠山仙山的名号传世百年,所以就有点想知道精怪身上是什么香味。”
汪铭被她说笑了。
“姑娘真是有趣。正巧,我有个想法,既然这案子官府现在管不了,那我就想要不就交到江湖上来办。方才这位嫂子提到隐修会提醒我了,这案子也算是以武力滥杀,隐修会接这类案子有个条件,便是需要两个以上门派作为旁协者朝隐修会提出申诉。”
“……”梁今今心说看不出这人长得不错,脑子也挺好使的嘛,不过她还是要拒绝,“这……恐怕不行。我只是一个江湖的散修……”
“我保证不会连累姑娘,以及姑娘的师门。姑娘要是真不放心,就让你和你的跟班先了解了一下这个案子的内情,之后再做决定。”
梁今今愣了下,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角落站着的一个黑色身影——有点眼熟。八成是白癸的人。
“可我还有事……这只是路过这里,打算回师门的。”
汪铭正要张口,忽然那泪眼婆娑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把抱住了梁今今的腿。
“姑娘啊!我那儿子死得冤啊!我家世代是都猎户,我不争气两年前偷入山中打猎中了山中瘴毒,弄成这幅德行什么事都做不成,家里老老小小七八口人全靠我儿子一人养活。我不能让他白死啊!”
梁今今袖中的小刀都露出尖头了,硬生生地被这哭诉给逼了回去。
似乎有点拒绝不了?她抬头尴尬地看了汪铭一眼。
汪铭连忙躬身去扶人,却只是虚虚地按在那人肩上。
“钱叔,不要强人所难。姑娘非亲非故的,也不知道你说的真假,怎么能说帮你一个陌生人就帮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梁今今觉得自己求错了人,这汪铭绝对是跟这个姓钱的苦主是一伙的。
“啊?”汪铭不解地抬头看梁今今。
梁今今感觉自己的戏做得差不多了。
“好吧好吧,我就在这多留几天。不过我先说清楚,要是半途我师傅来催了,我立刻就要走。而且不合理的事情我绝对不做。”
汪铭喜出望外。
“钱叔,还不谢谢这位姑娘。啊……差点忘了,冒昧问下姑娘芳名?”
“我姓……白。白菜的白。呵呵。”梁今今笑得憨厚,心底直朝白癸告罪,希望他不介意借他家妹妹的名义一用。
“……”汪铭没想到起名还能这么没讲究的,“白……姑娘啊?”
“哎,那……这地方能住人吗?我刚到这,人生地不熟。”化身为‘白菜’的梁今今爽快道。
汪铭走出人群,朝街道的尽头遥遥一指,“我就住在镇口的一个空置的院子里。那院子不大,不过三个人正好住得下。姑娘若是不嫌弃,就一起?”
梁今今回头,朝白癸的跟班招手。
“哎,四儿,去把我们的家当都带过来,今晚住这了。”
那黑影默默地走出角落,几步拐没了影。梁今今忍着没喊住人,心却七上八下,心想白癸也不是特别好对付的人,他的跟班看着也不是能随便呼来喝去的类型——要不不回来了,可怎么办?
汪铭看她一脸忐忑。
“白姑娘若还是不放心。待会等你的跟班把东西带过来了,我们就先去钱叔家一趟。先了解些来龙去脉,若白姑娘还是觉得插手不好,我也不勉强——我看姑娘是准备从五堰镇不远处的水路走,我家是做水上生意的,我让他们专程送你回去,如何?”
梁今今笑地眉眼都成了一条缝。
“公子这么有诚意,那就……这么办吧。若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一定帮。”
此时在行宫那边,魏坚坐在年英身,只听年英缓缓开口道:“三皇子,随你师傅学武的时候,可曾听说过太和山的天津馆?”
魏坚一听这就不是说‘故事’的架势,便认真回道:“未曾听过。不过被灭了门的太和山庄略有耳闻。”
“这两户人家可不一样。太和山庄姓钱,那天津馆姓汪。”年英道:“太和山庄做的都是下三滥的活计,招的人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不过这天津馆……就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魏坚问。
“天津馆是水盗出身,先宗开朝建了大魏之后,不可能放任这种风气,于是先招安了一波。那姓汪的不识抬举,把前去送信的人给扔水里喂鱼了。先宗二话不说,就带兵过去围了天津馆,先把老子砍了。当家的一死,天津馆却没乱。他们有一个相当能干的女主人,立即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和先宗谈了一笔交易——太河这一条水从来不安定,如果没了他们,还会有其他的水盗,都砍了不切实际。先宗听懂了她什么意思,当场下了旨,设立天津馆,由汪家主持。只要太河一天安宁,就让他们霸占这一条水道一天。“
魏坚:“厉害啊……金盆洗手了?”
“怎么可能?”年英道:“狗永远都改不了吃屎。”
“嚯,我父皇又养了一条随时会反咬一口的狼崽子。”魏坚道:”和行宫有关系吗?“
年英看了他一眼。
“你啊,就是太聪明了。当年行宫失火,太河水离得这么近,为何近水救不了这把火?知道吗?”
魏坚顿时收敛了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
“……他们还不让提水了?”
“……失火的那天,十来艘的油船路过,有船漏油,停在岸边修补漏洞。漏了一河的油。这样的水怎么灭火?”
魏坚的脸色顿时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