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失火的时候,恰逢盛京祭天。消息从应鸠山中传进宫之后,先宗大发雷霆,魏坚那时候忙着应付祭天期间盛京的宵禁。这个消息直接让他牺牲了原本应该好好歇息的大白天。
身心疲惫的时候哪有心思去管那些。
之后,先宗听从了太子魏殷的建议把这个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去彻查,他才轻松了点。这一晃就过去了三年。让魏坚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有这么一个内幕。
“这事大理寺不知道?”
年英道:“知道又能怎样?那天津馆算的上是先宗亲立的,放眼整个大魏,只怕是除了魏先宗亲临,没人能治得住他们。”
魏坚吃惊。
“这么嚣张。我父皇不知道这件事?”
年英摇头:“我们知道的只有这些事情。至于这整个事件背后的来龙去脉,谁知道呢。”
魏坚托着自己半边脸颊,看着面前这位犹如长辈的年英。
“年叔,你选择在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件事,是不是跟最近在行宫发生的事情有关系?”
年英迟疑了一会,却没有魏坚的问题,反而朝他问了一句。
“这回可是先宗让你过来的?”
魏坚也不避讳他。
“这偌大的大魏,能指使得了我的人,也就只有他了吧。”
年英看着他直摇头。
“上一次您亲自跑行宫这边可不是有人指使您吧。照我看来,您就是劳碌命。”
“哎……可长期留守在这儿,我是真不愿意啊。”魏坚苦着脸嘀咕道:“我就算是劳碌命,也要做个富贵的劳碌命。”
年英顿了下。
“那就弄出点建树出来,譬如三年的行宫失火案,也许可以从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情下手。”
“怎么下手?”魏坚面无表情,双眼放空,整个人呆滞地望向了一片空旷无垠的天际。“老实说,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行宫失火案。那是人家大理寺的饭碗,我去抢实在不像话。”
年英叹道:“也是……那三皇子这次来,可是为了上次行宫发生的事儿?”
“可不是。”魏坚翻了翻眼,道:“周统领后来有带消息过来吗?”
年英道:“有来过两回。东边那帮人提前受命接手了行宫,怨气有点重。待会您要是见了他,最好做点心理准备。”
魏坚笑道:“安心,我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大老粗,好糊弄。……对了,我问一句,年叔您还记得三年前,行宫出事的时候,是谁当值的吗?”
“那时候还没有驻军,我记得……是先宗留在行宫的旧部,”年英道:“可记得当年西北游民叛乱那位何锐何将军?”
“……记得。”魏坚打从心底生出一股一言难尽的疲惫……真是越不想牵扯一些故人,却事事都避不开这些故人。
年英看他神色萎靡,便伸手按在他的肩上,沉声道:“我知道三皇子念旧情。您的师傅和何锐将军是故交吧?”
魏坚点头,嘴上却道:“事情一码归一码,我懂的。年叔不必担心我。那些人可还在?”
“在,都在。等晚上交班之后,你自己去找寻哥,他跟那帮人熟,知道的也比我多。“话说到这,两人恰好走到了行宫门口。
年英这样的戴罪身份是不能进入行宫的,接下来就从门旁的小径绕到行宫后面的山里。
魏坚一抬头,看到连家兄弟的哥哥连锦生站在门口,便和年英道了别,朝他走过去。
连锦生看了一眼年英的背影,皱着眉对魏坚说:“三皇子,您有空也帮我们劝劝年哥,行宫现在跟当年不一样了,不要还恪守从前那些没用处的规矩。”
魏坚:“啊?怎么了?”
连锦生道:“年哥太奇怪了。当年行宫出事的时候,他就死活不肯进宫,到现在还是这样。“
“行宫失火的时候?”魏坚疑惑。年英主动跟自己提当年行宫失火的事情,看得出他对失火的案子相当在意,不像是出事之后就不肯进宫的模样。
“是啊。”连锦生叹道:“虽然大家知道他是死脑子。可也不是这种死法,您说家里出事了,总要关心一下是不是?”
“……”魏坚心说他还挺关心的啊。
“对了。天津馆你知道吗?”他转了个话题问道。
连锦生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无奈更深了。
“年英跟你说的吧。三皇子可别放在心上,这事不光是您,我们几个每个人都听他说过。”
魏坚有些意外。
“你们觉得这件事天津馆没问题?”
“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儿。要说引水救火,应鸠山山内有山湖,从那直接渡水下来,比太河要方便多了。那点油船肯定算不上事。”
魏坚被年英绕进去的问题忽然给解了。
“那年叔为什么会这么纠结天津馆?”
“因为那天津馆的那位女主人,原先就是宫里出去的人。年英一直觉得当年妍妃的死跟她宫里的伺候宫女有关。”
魏坚顿了起了兴致。
“我认识吗?”
连锦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可能真认识。我听说三皇子您以后要长期留在这?天津馆那位女主人每年祭日都会来行宫这边。到时候见上一面?”
“行啊。到时候提醒我一下。”魏坚爽快道。
连锦生把人带到了大门口,指着里面说:“再进去就是驻军把守了,我们没有进去的权限,只能送您到这。”
魏坚了然地点头,冲他挥手道:“去休息吧。去厨房那边弄点好的给年叔带过去。就说是三皇子说的。”
连锦生嗤笑道:“多事,还怕我们哥儿几个吃不饱吗?”
魏坚看着人走出了宫门,才回头。
他抬脚刚踏上去,就听到里面有人踩着沉重的步伐过来。
“三皇子,卑职东营副将聂有道。昨日便有信函说三皇子要来我行宫,未去迎接三皇子,还望海涵。”
魏坚注视着朝他这边稳健地迈着军步过来的健壮男子。
“聂将军有心便好。我这人不大喜欢走正道,真要迎接怕你找不着我人。再说了,行宫交接事务繁重,还是要以正事为主。”
聂有道微微露出些诧异,他满脸好奇地打量魏坚,就差没明说——你和我听说的三皇子不太一样。
魏坚不客气地往里面走,道:“之前因为祟尸的事情我来过行宫一趟,对这里之前发生的事情多少知道一点。这趟来这里,主要还是为了行宫内皇陵的事情,还望聂将军多多配合。”
聂有道连忙躬身。
“卑职必定全力配合三皇子。”
虽然这个聂有道看上去事先对他这个三皇子应当是做过了些功课。但他对聂将军是实打实的一无所知。
东营和南疆不一样。水军讲究的协作,因此东营虽然对别处的驻军非常看不顺眼。但内部却是非常的团结。
从这位聂将军铿锵有力,毫不作伪的态度就看得出来这位是一致排外的类型。
“不过,我一介粗人,对这皇陵的规矩当真是一窍不通。幸亏三皇子过来了,不知道这内务的事情,三皇子能帮卑职一些忙吗?”
魏坚不是傻子,知道他嘴上说的是一些忙,实际上是要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儿都丢给自己。能在军中混上将军的位置,也不是脑子里只有打仗杀人,还得会推诿责任。
守皇陵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当然能扔出去就扔出去。
“哎呀,聂将军也太看得起我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魏坚笑眯了眼,可这一句客套话刚扔出来,还没让聂有道觉出点意味来,他立刻就接了话上去,道:“正巧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聂将军的帮忙,咱们俩礼尚往来?”
聂有道一头雾水,寻思着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然还有什么事情是他这个水边生活的人能帮上忙的。
于是他也两眼一摸黑地喷出一嘴的义薄云天。
“三皇子客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这一个尽管下去,魏坚笑弯了眉眼。
“哎呀,其实是这样的。我听说这太河上常年不太安宁,那条河就恰好经过我行宫这边。行宫是先宗近些年来的一块心病,边上还这样闹腾,着实让人不安心。不知道聂将军可否帮忙去看一阵,这河上若是有什么不对的船只,一概给我拦下来检查。水上的事情您在行,应该不难吧?”
魏坚是这样想的。
既然谁都有问题,那么就一个个来查,谁有问题,谁没问题,等到全部查完了,一块儿合计。
“这……我听闻太河上的天津馆的管辖范围。天津馆和东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样……不好吧。”
“无妨,就说是我三皇子下的命令。我刚接受行宫这边的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我就要烧一下这的大门口了。”
“……既然三皇子都说到这份上了,卑职便接了您的令。若真查出些什么……”聂有道觑着魏坚的脸色。
“直接告诉我就好,我会亲自处理。”魏坚诚恳的接了他的话,把聂有道的忧虑全盘接到了自己身上。
两人相视而笑,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交易。
三皇子接手行宫事务,当天下午便开始办事。行宫事情果然就像聂有道所说的那样,繁杂得魏坚一个头两个大。
倒不是安葬死人的皇陵内有那么多事。而是外围的守备。
魏坚也在行宫呆过好几年,知道这应鸠山中并没有想象中的太平,行宫宫墙高深,却挡不住总有人喜欢飞檐走壁。
尤其是妍妃死后,以她的衣冠冢为中心的皇陵不知怎么就成了江湖人特别爱逛的地盘。行宫是先宗的一块不能随便碰触的心头肉,不曾失火前,就因此让先宗兴师动众地派了重兵把守。
魏坚翻看一年来行宫边上动静,越看越奇。他实在想不通,这明文规定不得靠近的地方,怎么总有人不怕死地拿命来翻这堵高耸且很有可能会要命的宫墙?
行宫这边专门设有的这位书记正含着胸低声道:“最近一个月来,最大的事情便是上次您过来行宫查的那件,另外因为封山令刚开放,从前的擅闯全成了误闯。”
魏坚喝着茶翻看着记录,啧啧称奇道:“连铁篱笆都拦不住这帮孙子,他们是猴爷转世吗?”
书记抬头看了魏坚一眼,十分矜持地笑了两声,道:“山野乡民不懂礼数。不过抓到之后的都有惩治,甚少会有再犯的。只除了一些老油条。”
军中的惩罚和官府的不同,魏坚倒是相信书记说的不会再犯。
魏坚的视线虚虚地落在记录本上,忽然漫不经心地问道:“这些都是你记的吧。可有关附近五堰镇边猎户范远东和应鸠山下一些散猎的擅闯或者误闯记录?”
那书记抬头,想也不想便回道:“有。那边是猎户的聚集地。那些人都特别野蛮,朝廷下的禁令全都不当回事,三天两头给我们抓到。”
魏坚抬头。
“记在哪?我看看。”
书记连忙凑上来,就着魏坚手上的记录本往前翻了几页,指尖在书页上滑到了某一处。
“这。”
魏坚定睛。
只见上面写着。
十月初八,范远东闯入应鸠山东侧行宫范围,携带有武器铁箭十八枚,没收充公。
五堰镇这边,汪铭似乎是真的很想争取到梁今今的帮助,主动跟她说了不少事情。
“范远东早先就跟钱叔他们有多年的过节。这应鸠山虽然不小,但因为行宫在那,几乎方圆百里都是禁猎区。猎户们常年以山为生,禁猎区这么大,要怎么活?所以大家总会有意无意地越界。这外围的地盘是有明确的分界。可越界之后就难说了。过节就是因这些小摩擦积累起来的。”
梁今今对这样的事情倒是理解。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自然都是拼了命的,多打上一只鸟,都有可能是一家老小好几天的温饱。
“可这么多年的宿怨了,怎么一下子就动手了?”
汪铭深吸了口气。
“是箭先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