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伤人?”梁今今虽然知道这件事,可也想知道从对方的角度又会是怎么样还原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谁知对方一开口,立刻就把受害和加害双方的立场给翻转了。
“范远东的箭术是出了名的,只有他的箭能做到百步穿杨。虽然他辩称人已死,可不是还有祟尸这一说吗?或者万一人还活着呢?我认为钱叔他们只是想确认一下尸首而已。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确实……不过分。
汪铭说得在情在理,连梁今今都觉得是白癸他们包庇嫌疑颇重,简直过分了!
“若只是这样的话,确实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梁今今话锋陡然一转,“不过,我刚到镇上的时候,听说受害的五家人逼官府把范远东的尸体交出来,是要烧毁尸体以报五家之仇,也有为了其他散猎的性命着想的缘由。可那凶手究竟是何人还没定论就如此胡言乱语,这不是害人吗?”
汪铭吃惊:“还有这一说?”
梁今今道:“我们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一个义字,这等做法对官府来说违背了大魏的国律,也伤害了范远东一家的感情。这等不义之事于情于理都不能做。公子,您说是不是?”
汪铭抬手朝她做了个下压的手势,低声道:“白姑娘且稍等,我过去问问。”说着,便拎着衣服下摆,快步朝前头的钱叔走过去。
梁今今见人走远了,才悄悄吁了口气。
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形修长的男子提着包裹,牵着一灰一棕两匹马过来。梁今今转眼过去,看着对方有股眼生的熟悉感,便好奇地打量起来。
那男子闷声不吭地走到了她的面前,一双黑成夜色般的眼睛静静的盯着她。梁今今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来找自己的。
她放慢了脚步,退到身后的黑衣男子身侧,小声道:“……你们家白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那男子半晌没吭声,惹得梁今今忍不住频频侧头看他。
“你……”梁今今忍不住想问他一句。
却听这人嘶哑着声说:“……吩咐听姑娘的。会另外有人盯着,安心。”这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果真不是什么正常人。
梁今今琢磨了半天才自行明白白癸是让这个人贴身跟着自己,有什么情况他已经另外有人跟着他们,让她安心。
白癸做事他倒是很安心,可面前的这个……额……姑且算是个人,他的行为举止超出了她能够理解的范围,这让她担心接下来他能不能配合自己演戏。
另外……
“还有吗?”梁今今不太相信婆妈如白癸这样的人会放任她闹腾,回想当初她和魏坚在这里为了祟尸案前后闹腾的时候,白癸就是一天到晚都在气急败坏的模样。想想现在外使府都被群众围了,梁今今不由得觉得还是不要随便给白癸添麻烦比较好。
……
男子却犹如僵尸一般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吭一个字。
“……”梁今今只得仰望着他,等待着他给出下一个反应。
汪铭不知何时回来了,看着这俩主仆的模样有些怪异,忍不住笑道:“白姑娘的跟班都跟别人不大一样,甚是有趣。”
“……”梁今今觉得一言难尽——这白癸的人,白天跟晚上给人的感觉也太不一样了。他们本来不熟,现在她也只觉得他神色阴翳,除了身形轮廓……还像个人之外,气质上让人发悚。此刻近距离细看,还发现这人肤色苍白的吓人。
好比一个活生生的白子模样,不似活人。
梁今今越看越是心惊,不小心多看了他两眼。那男子忽然伸手抓了下梁今今的手,不留痕迹地塞了张纸进掌心。
梁今今长这么大都没跟人做过这么亲密的事情,奈何对方的模样半分暧昧亲昵的气息都没有,倒是让她浑身都毛毛的。
旁边的汪铭一看就尴尬了,他轻咳了一声问道:“白姑娘,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
梁今今搞不懂这种猜哑谜状态,本能地歉意道:“不,不,没有。他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不爱说话。我们能先去那位……钱叔家里看看吗?”
汪铭松了口气,含笑点头。
“方才我过去问了关于白姑娘说的那些流言。钱叔回说别家人他是不清楚,但是他家绝没有这个意思。”
梁今今道:“五家人不是一伙的吗?怎么还分个你我。这样官府也分辨不出谁能看谁不能看,一概拒之也不是不能理解。”
汪铭诧异道:“白姑娘好像对官府的想法很了解。我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呢,哎,也是难怪。”
梁今今道:“这五堰镇风气有些奇怪,我刚到这,便是流言满天飞。公子大概是一开始在站在了那位钱叔的立场上,不曾听全了。”
汪铭边琢磨边点头。
“我资历尚浅,这回是顺路跟家里人南下。钱叔之前对我有恩,我便出手帮他一回还还人情。可能偏听了一方也不一定。幸亏有姑娘提点,汪某感激不尽。”
梁今今拱手。
“公子言重。”
旁边的跟班也拱了手,哑着声道:“言重。”
“……”梁今今按住她这位新出炉的跟班,抽搐着嘴角,笑了两声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事情越是早些弄明白越好。”
梁今今跟着汪铭出了五堰镇,从一踏出五堰镇开始,她就明显感到身边的警惕完全不一样了。她诧异地侧头看旁边的人,却见对方的脸色似乎比方才更白了。
“……”她莫名有些担心身边的这个男人会忽然化为一堆白骨,不小心显出了一副心系心上人的模样。
汪铭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只拱手道:“我去跟钱叔说说话,你们就跟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喊我一声便好。”
梁今今早就想让汪铭先走,当即直点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汪铭一走,梁今今就趁着人还背对着他的时候打开了手心里被她捏湿了的纸团。
“……”她等着满满一整张纸的字,心想怪不得之前这位跟班去了那么久。这白癸婆妈的性子简直跃然纸上。
介于她对这个五堰镇确实人生地不熟,梁今今还是仔细地把上面所有的字眼都看进去了。
白癸仔细告诉她五堰镇上的一些民俗风情,梁今今注意到他特意提及了应鸠山脚下那些猎户两方阵营的各种恩怨,以及这位汪铭汪公子的来历。
天津馆啊……梁今今吸了口气。
太河水运的总管呢,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末了,白癸还吩咐她尽量不要卷入猎户双方的恩怨当中,能保持绝对的中立那是最好了。他还颇带有情绪的总结了一句。
——“你所见到的三方,就目前看来,各自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啊对了。”走在前面的汪铭冷不丁地回头。
梁今今一惊,慌张地把手里的纸塞回到跟班的手里。汪铭回头看的场景,就是这位白姑娘正抓着她那跟班的手撒娇,结果被他这个外人看了个正着,只得心虚地朝他装傻。
“……那什么,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汪铭嘴上说着,下一瞬却是认真道:“应鸠山下散猎居多,平时经常起点小争执,万一对你们不礼貌,不要放在心上。”
梁今今笑道:“我会注意的。”
一行人分了前后两拨,钱叔带着汪铭进了那零零散散仿佛村落又像是散居的部落似的地方,一瞬间就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在了他们身上。
跟在他们身后的梁今今和她的跟班一进去,那些眼神陡然变得轻浮起来。
“大家好,”梁今今和汪铭那种自命清高的公子哥模样不大一样,她行走江湖讲究豁达,“哎呀,大白天的都在家里啊,大家都没事做吗?”
有人嬉笑了声,起身扭着胯上来,半点没人样都朝梁今今靠过来,道:“你来了,我们不就有事做了吗?”
梁今今本能往后避开他,袖中的刀已经出来了。
那人霎时一僵,道:“哟呵,还是个辣货。”
梁今今脸色不变。
前面的汪铭回头朝他们这边过来,道:“这位姑娘是隐修会的人,你们不要命了吗?”
一听隐修会,场面上的气氛忽然一滞。
梁今今疑惑地看汪铭,汪铭伸手要拉她。梁今今背后的人出手比他的动作更快,只听啪的一声,汪铭的手被拍开了。
“……”梁今今扭头,心想,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汪铭和那名嬉笑的猥琐男子被一道劲风吹开了数步,旁边的人纷纷都站起来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钱叔出声了。
“不要惹事,人是我请过来帮忙的。”
之后仿佛先前的无礼全部都消失了一干二净,里面住着的人莫名地开始把他们当成了空气,连看都不看一眼。
梁今今心道,这里也不是汪铭说的那样,至少这位钱叔的人望还算不错。
到了那位钱叔的家一看,发现这位钱叔不仅人望不错,家里条件也不错——别人家都是穷酸的土房,他们家竟有院落瓦房。
汪铭深怕梁今今又被人缠上,一路带着她往这边走。
进了门之后,才松了口气,几步追上钱叔道:“方才多谢钱叔帮忙。”
钱叔瞥了一眼梁今今,低声道:“事情顺利就行,你们进来吧。”
内部是一片丧事白,满厅堂的白布挂着,看得人心一沉,梁今今这时候才纳闷。
“出事的是……”
不等汪铭开口,钱叔回道:“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
梁今今眼睛一亮,问:“我……能看看尸体吗?方才我听说身上有什么香味,就想看看。”
钱叔往堂前的棺木走过去,道:“看吧。只要别做多余的事。”
确实很想动手动脚的梁今今心虚地嘿嘿直笑。
“不会的,我就是闻闻……”末了想想自己这么无欲无求似乎也不太对,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能看下伤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