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于大魏朝的第二十一年年末。
十一月初冬,正是一年之中入寒的时候。年轻人心思尚在初秋清凉的天气当中,一身单薄的长衫就出门四处撒野。特别是大婚这种举国的喜事,为了抓住这个好彩头,少年少女们都卯足了劲在这种时候装扮自己,让他们多穿点衣服是不可能的,
大婚当天,邵安带着大理寺一干人被召进了宫。虽说是大喜之日,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触霉头似的找事,奈何这魏先宗不是一般人,谁知道他是不是临时又想找事,拿别人开刷来彰显一下自己心情不错。
再仔细一想,前阵子魏先宗当朝撂下的狠话,邵安整个人都走得有点飘,心神一刻都没有安宁过,抓耳挠腮地让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李安庆抬眼看前面围着邵安打转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和邵安一样,带着惶惶不安。仿佛这一趟并不是去富丽堂皇的深宫内,而是遍地吃人的刀山火海。
一条胳膊宛如蛇身一般灵活地绕上了他的脖子,有人调侃似的在他耳边嬉笑道:“哎哟,居然能在宫里见到你,我们俩真有缘。”
李安庆侧头看目视前方的魏坚,忍了忍,还是选择了对这位三皇子礼貌一些。
“三皇子。”
魏坚觑了他一眼,不太在意地笑了笑,继而开始在李安庆面前没款没形地调侃他的顶头上司邵安。
“你说这邵安是不是办案把脑子办傻了。召他进宫就吓成这样?”
李安庆当仁不让地自己顶头上司说话。
“祟尸案波及了文武百官,邵大人之前为了太子婚事私自拖延了一下这个案子。先宗虽然对此事什么话都没有,但之前在朝堂上搁下的那句话,多少会让他心生不安。”
魏坚嗤笑了声。
“这不是想多了嘛,先宗要是想办他,就不会把那帮人交给他了。”
李安庆顿了下,诧异地看向魏坚,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三皇子说的是。”
这时候,魏坚却侧头冲他一笑,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一紧,说:“这里人这么多,不缺我们。走,我带你去宫里转转。”
“不行,万一真的有事找我们呢?先宗这次态度满强硬的,邵大人来之前就说过,可能是喊我们进宫汇报审问得怎么样了。”李安庆一脸耿直,心底却想着要他跟魏坚走,他宁愿跟邵安一起提心吊胆。
起码,邵安跟他是真心实意的一伙人。而这位三皇子先不说他姓魏,其作风也让人不敢恭维,指不定就拿他献祭给玩乐中了。
“邵华容特意请了梁今今进宫陪她。你不想来趟艳遇?”魏坚挤眉弄眼地看他,笑地促狭。
李安庆被他这暧昧的神态弄得面红耳赤。自从上次在绣坊门口提及了这事之后,魏坚见他一次就调侃他一次。分明就是寻他开心,所谓的帮他制造机会就是寻他开心的一部分。
“我不去。”李安庆压着自己的血气,扯住了魏坚的胳膊,道;“你也别去了。宫内女眷本来就不宜跟我们这些男人接触。再说了,今日还是太子大婚,大小姐会请梁姑娘肯定是有事,我们过去只会给人添麻烦……”
魏坚听不下去了,放开了李安庆转身就走。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
李安庆不情不愿地被迫离开了组织,被魏坚‘勾’走了。
半路上,李安庆听到了宫女的笑语声,忽然回神问:“太子大婚为何不在东宫办?”
魏坚晃晃悠悠地跨着步子,扫了一眼李安庆,道:“自然是因为东宫出过事。圣上担心大婚过程中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临时让人把东宫的布置全挪到宫里来了。”
反正这宫闱够大,为太子操办个婚事绰绰有余了。
被魏坚这么一提,李安庆那颗忧国忧民的心又开始躁动了,他张着头四下观望。
魏坚被他探头探脑的模样弄得有点烦,抬手又把人拽到了身边,小声说:“你是深怕没人注意你吗?”
李安庆愣了下,正准备深思了下魏坚说这句话的意思,忽然听到有人遥遥地喊魏坚。
魏坚和李安庆闻声抬头。
后宫院落甚多,被蜿蜒曲折的回廊穿梭着勾连起来。梁今今也不知道是从哪个院子里面出来的,从魏坚他们所在位置一眼看过去,就好像是被那层层叠叠的回廊生生隔了个老远。
魏坚忍不住四下看了下。
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个个带着一身往外冒的喜气。抬眼看就只有人头潺动和满目的喜气洋洋,相比之下,梁今今就显得不抬起眼。
要不是梁今今多喊了几声,他还不一定能发现他的存在——所以,梁今今这种跟自己明明不太熟的人。怎么先发现自己的?
她还这么主动,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喊他大名呢。
魏坚本能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李安庆这时候问:“坚哥,我们要过去吗?梁姑娘好像想让我们过去。”
这一番话顿时让魏坚找回了自己的立场,当即欣喜道:“当然要去。坚哥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见上面才走这一波的吗?”
李安庆觉得这人大概脑子秀逗了。
回廊上的人格外多,魏坚一路打着招呼过去,沿途顺手还跟宫中侍女们驻足调笑了一番。等到了梁今今面前,上好的茶水都凉透了。
梁今今所在的地方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凉亭,内里桌椅点心,应有尽有,显然是为了招待梁今今特意摆设的。
魏坚心底纳闷,寻思着这邵华容动作可真快,半个月都没到,就已经跟梁今今混到了这个程度。
这梁今今可是出了名的不合群,至今盛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小姐,没一个跟她能攀得上关系的。当然……这不是那些世家小姐的错,只是这位梁府千金不是寻常姑娘家。
梁今今豪气地朝对面一伸手。
“坐啊,客气什么。”
“……”魏坚平白生出了这位才是魏家人的错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
“华容带着一帮小姐太太去准备了。我对装扮不熟,去了也是个哑巴,不如留在这吃吃喝喝算了。”邵华容迟疑了下,把自己面前的只剩一个角的糕点推到了魏坚面前,“这个还不错,甜而不腻,我吃了大半盘了。”
谁知魏坚脑子一抽,忽然起身说:“那我去里面看看。”
一直没吭声的李安庆顿时大骇,一把扯住魏坚低声喝止。
“里面都是一干后宫女眷,你一个大男人混进去像什么话!”
魏坚挑眉,问:“不行?”
李安庆严肃道:“不合规矩,成何体统。”
魏坚扭头看梁今今。
梁今今眼珠子黏在糕点上,闻声应道:“随意啊,我在山上的时候,多数也就我一个姑娘,周围师兄弟都没跟我见外过。”
“……”李安庆寻思着这也太不拘小节了。
魏坚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小声道:“你拦我干什么。给你机会懂不懂?”
李安庆摇头。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旁边还站着伺候的宫女,梁今今身边还站着两个给她端茶送水的,怎么看怎么不合时宜。
梁今今忽然叹了一声,说:“李安庆说得有道理。要不,我跟你一块去吧,反正我也吃累了,正好歇歇。”
魏坚见她从椅子上起身,连忙一屁股坐了坐了回去。
“不不不,还是留着吧。”他死都不要跟梁今今一起出现在邵华容面前。
梁今今只得坐了回去,神情颇为高兴地招呼李安庆也坐,还把面前的糕点也推了一盘给他。
片刻后,梁今今先开了口。
问的却是李安庆。
“上次的案子,大理寺那边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安庆抬头,脑中先寻思着了一会现在的事态哪些可以跟梁今今说。魏坚在一旁附和道:“对啊,我也想知道。比如东宫中出现的那具祟尸现在怎么样了?”
李安庆道:“祟尸已经查明了,是十几年前入行宫陵寝偷盗尸体的。这个人身份有些特殊,是伺候过妍妃的小宫女。妍妃死后不久从行宫中失踪。”
“秦戈那边怎么说?”魏坚问。
“秦戈只说这具尸体生前名唤慧娘,是他前一任的妻子。十几年前入行宫陵寝之后离奇死在里面,他之所以答应和那帮人合作,只是为了找出真相。”李安庆这时候迟疑了下,压低了声说:“比起秦戈,我觉得那位秦素锦身上的问题更多。”
“怎么说?”魏坚兴趣缺缺地问着。他和秦素锦当面谈过,这个女人在案子里面所扮演的角色他也清楚。正如李安庆说的那样。
他也觉得这个秦素锦身上的问题很多。
当然,她全心全意为她夫君着想,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就是因为她那一番话,才把秦戈和那帮前朝余党分割起来,救了秦戈一命。
可倘若不是真的对整个事件的了若指掌,又怎么能做到把握地那么精准的分寸?
钟翰的身份,连梁今今都是在开了尸首之后,才确定他练过武。她一介寻常商女,怎么可能单凭钟夫人的诉苦就能判断得出人家修习过尸术。
还有同那帮余党的勾结。秦戈无法见光,因此双方联系都是靠钟翰。
那之前呢?
那些前朝余党中会尸术的真的全都是跟着钟翰学会的?恐怕并不是这么简单。
李安庆道:“这个秦素锦太冷静了。看她不管是情绪酝酿还是激动都特别有分寸。我们找不出她那番话的破绽。却又觉得她提供的那些线索,和实际对不太上。”
梁今今登时眼睛一亮。
“哪里对不上?”
“不管是钟翰一开始的死亡,到最后那批养颜膏被查获,几乎没有脱离过绣坊。按理说,会选择在一个地方犯案,那肯定是对那一块地方足够的熟悉。那帮前朝余党,我亲自审过了,他们对那一带根本不熟。之所以去青楼,也是钟翰单方面请他们过去的。”李安庆转向魏坚,“你们不觉得这很不合理吗?”
梁今今使劲点头,道:“我懂,每个人多表现得自己很无辜,是身不由己被卷进事情里面的。实际上这里面有谁在掌控全局,在合情合理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