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还以为她是听到这些话而不高兴，故而说道：“你目前的首要任务，是要学习如何漠视那些不好的信息，以此净化那些各种各样不好的信息带来的负面情绪。只要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自然就不会太意别人的目光和对你的看法。这点我们可以慢慢来，办法我也可以一样样的教你。”
不过他嘴上这样子说，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让他无缘无故听到别人在心里嘲笑自己，他才不会就这么轻易饶了对方。
原伊惊喜交加：“你要教我如何疏导情绪？”
程默斜眸看她，声音轻飘飘的：“那你想不想学？”
“当然想！”原伊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口，语气坚定。
其实哪怕他什么都不教，只要同意她呆在他的身边，能时刻见到他，原伊的心情就会特别特别的好，看什么东西都好像带上一层滤镜，样样都美得不行。
程默几乎能看见她的屁。股后面长了一条尾巴，正在使劲朝他摇了摇。不过不管怎么样，原伊的回答还让程默心里很受用，嘴角愉悦地勾起。
“你说你是信息垃圾站，所有的信息来往不拒，但你看我做的工作，每天都要接触那么多不。良情绪，说起来也跟精神垃圾桶差不多，这一点我们还是颇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工作能赚到钱，你的不能。但你听到的心声，至少有好有坏，可我听到的全是负能量，说起来这点我比你还惨。”
被他这么一说，原伊觉得还真的是，不禁面露同情之色。
“不过你看我也过得好好的，也没钻牛尖角，所以事实证明，人家爱说屁话，你不能跟他们当真。当真了，那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你为了自己犯傻犯贱可以，但为了别人犯傻犯贱就不行，那是蠢到没药医。”
原伊被突然爆粗口的程默吓了一跳，不过感觉他这个样子也挺可爱的，人也随和一些，不像平时那般不热不冷，让人都不敢亲近他。
回去的时候，原伊忍不住问他：“程默，你为什么想当一个精神科医生？”
程默漫不经心地回道：“为了钱，不都说当医生就像捧着一个金饭碗，一辈子不穷吃愁，就连季子林都知道现在看精神科医生有多贵，你看这钱多好赚。”
原伊语气笃定地说：“你骗人，真为了钱，你就去继承家业了，干嘛还跑来当医生。别人或许看着羡慕，但是我知道，你每天都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医生这行业，治好了，人家觉得理所当然；治不好了，人家骂你庸医，害人害已。可是又有谁想过，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敢说，经他手的病人就百分百有办法。特别是精神科的医生，患者治愈的过程往往都是漫长的，并且见效慢，一些不明事理的患者家属就会把这些情况怪罪到医生的身上，认为他们无能，再加上他们每天面对的全是负面情绪，这心理素质真是差点都不行。
程默觑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看来你对我的家庭情况知道得还挺清楚的，你摸得这么仔细，你这是打算冠夫姓吗？”
冠夫姓是什么意思，原伊还是懂的，脸颊“腾”的一下就涨红起来，不知所措的否认：“哪、哪有，上次恺医生过来帮你拿行李，就说过你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富二代……而且你家的事，诊所很多人都知道，又不是秘密……”
看到她瞬间就红了脸，神情羞涩窘迫，程默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那你呢，这身异能是从一出生就有，还是说后天才出现的？”
原伊没注意他在转移话题，又被乖乖地牵着鼻子走：“应该是天生吧，我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我懂事后就一直都有。”
走在前面的程默，忽地停住步伐：“既然是天生的，有件事就说不通了。”
原伊疑惑道：“什么事？”
程默回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林东顺说当年带你去看医生，你治疗了一段时间后，幻听的症状就消失了。所以他也因此更加肯定，你这只是生病了。按理说，如果你这身能力是天生的，治这方面症状的那类药物对你来说应该不起作用才对。”
程默脑筋一转，忽生一个大胆的念头：“还是说，那些药物的某些成分真的能起到压抑你这种能力的功效？”
“也许是吧……”原伊也不懂这种事，只是眨眨眼睛，尽量回忆当年的事，眼神黯了黯。
程默的求知欲一下子被勾了起来：“那你还记得当时医生给你开了什么药物吗？或者医院的病历还在不在？”
原伊面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半天才低着声音挤出来一句：“病历，我烧了……”
“烧了？”程默微诧，原伊看起来不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
原伊藏在袖子下面的手，慢慢握紧成拳。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咬紧后槽牙，心如死灰地说：“那个时候我还小，不太懂……他们让我吃药我就吃，他们让我去看医生我就去看……他们觉得我乱说话给他们丢脸了，那我就不说了，告诉他们自己好了，什么都听不到……然后慢慢的，我好像就真的听不见了……”
——开始封闭自我，隐藏自己的能力。
程默知道自己之前猜对了，凝视她的目光变得心疼和复杂起来。
原伊说着说着，忽然眼睛死死地瞪着自己的鞋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没弄明白为什么我能听到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其他人又不行。我还找一些当时交往的还不错的小朋友尝试交流了一下，可是后来才知道其他人是真的什么都听不见。……我以为这就跟有人天生残疾，有人小小年纪就近视了一样，没什么大不了……可是当他们知道我有这种能力，要么就把我当成一个神经病，要么就觉得我是怪物，开始排斥我，隔离我，骂我是小怪物。……到后来，连我看自己，也觉得就是怪物。”
随着她声音的落地，“啪”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溅出了水花。
几乎同时，程默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似的。
他静静地听着，眉头锁得死紧，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刺痛，可是他却没有出声打断她。这是埋藏在原伊心里最深的那根刺，拔出来的时候或许会有点疼，但只有拔出来，让她把情绪一次性发泄出来，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原伊完全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注意到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眸一直担忧地紧盯着她。
那是她人生最黑暗、最彷徨、最无助、最迷惘，也是最痛苦的日子。
说到这里，她骤然猛地抬起头来：“那个时候我其实挺想死的……”
程默瞪大眼睛看着她，虽然惊讶，但又可以想像得到。因为每天来找他看病的患者里面，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有过轻生的念头。而原伊这些年来的遭遇，有这样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原伊看着他，可是目光没有焦点，像是在跟他说话，可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毫无希望……又看不到尽头……如果不是舅妈刚好怀孕，舅舅同意我搬回来，或许我真的会去死的，真的会……”
程默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心疼得要命。他伸手将人搂进怀里，把原伊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薄唇亲吻着她柔顺乌黑的发丝，声音轻柔地哄，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哄。
“你说的对，这种事就跟有人天生残疾，有人小小年纪就近视了一样，没什么大不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事了，那些人再也伤害不到你了。……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原伊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双手紧紧攥住他的大衣，身体颤抖得厉害，似乎是想哭却又拼命忍着。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些的。”程默看着都替她难受。
原伊倔强地咬紧牙根，拼命忍着：“不，我不哭。……你说得对，人可以为自己犯傻犯贱，但不可以为别人犯傻犯贱，以前我已经傻够了，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伤心难过。”
“没关系，我允许你再犯傻一次。”程默摸了摸她的头发，循循善诱。
原伊却摇摇头，果断地抬手揉眼，硬是把还置留在眼眶里的泪液擦掉。
“真的不哭？”程默再次确定。“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下次你要是再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滴一滴眼泪，我可是会揍你的。”
原伊面露惧意地看着他：“……真的？”
程默冷酷无比：“真的，我打人特别疼，女人我也一样揍。”
她脸上还有泪痕未干，程默看着十分碍眼，捧起她的脸，用大指拇轻轻将她的泪液擦掉。
下刻，突听原伊“噗”的一声，十分高兴地笑开来。
“你才不会打女人呢，你下不了手。”
程默动作一滞，刚想问“你凭什么就敢这么笃定”，结果目光就撞上她眼底的狡黠。程默下意识一怔，随即当他想通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后，头发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程默急忙放下自己的手，气急败坏地对她说：“下次未经我的允许，不许你窥听我心里的想法！”
原伊低着头，一脸无辜地说：“可我又控制不了……”
程默被她顶得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原伊以为他在生气了，立马垂头丧气的道歉：“……对不起。”
程默是很生气，但一想到她现在脆弱的玻璃心，觉得估计他要是稍微把话说得重一点，难保她不会胡思乱想，又跑去钻牛角尖。程默心想，我好不容易才解开她的心结，把人从死胡同里拉出来，怎么可能再一脚给踹回去。
所以再生气，他也不会挑这个时候朝她发火。
“道什么歉，我又没有怪你，我只是在向你提出我的要求。”程默的语气又温柔起来。
原伊觉得今晚的他，温柔得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让她好喜欢，好喜欢，怎么办？
“哦。”她红着脸，呆呆地应了声，并且好心地提出建议。“只要不让我碰到你，我就听不到你心里的想法了。”
程默瞬间郁卒，这不就表示他也不能碰她了？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要不然，我重新戴上手套吧，这样我就……”
原伊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程默出声打断：“不行，把手套戴回去，不就一切又变回原样了吗？你答应过我要改变的，那你就得试着去接受它，把它溶入你生活的一部分。”
“嗯，我听你的。”原伊眼睛雪亮，高兴的点头。
主意虽然是她出的，但实际上她心里还是很担心程默会赞同，反正手套她都已经戴了好几年，这也没什么，可这却间接代表程默的潜意识其实还是在意她的这项本事。……哪怕只是一点点疙瘩。
“这才乖嘛。”程默勾唇浅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原伊的脸又红起来，眼中粉红色泡泡开始往外冒，幸好她早一步垂下眼帘，没被站在她对面的男人看到。可是程默仿佛又看到她后面有一条尾巴在摇啊摇，即视感强烈。